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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性教育20年:低調與火爆

2015-04-28
来源:中国青年报

  本報記者 諸葛亞寒 實習生 楊雨晨《中國青年報》(2015年04月28日08版)

  同樣是談及“性”話題,北大和清華這兩個“鄰居”學校的學生卻有著不同的反應。

  “三寶課”——這門開課近20年的全校通選課讓北大學生公開談論“性”話題早已不再“難堪”。

  可“隔壁”清華的學生卻有些羞澀。清華大學學生媒體《清新時報》特稿《害羞的清華:無可安放的“性”》一文這樣寫道,“幾百米外的清華,‘性’或者‘親密關系’,似乎還是一個談起來會讓人面紅耳赤的事情。”

  事實上,大學生在“性”話題上的不同反應,不僅存在于這兩個“鄰居”之間。一個更為普遍的現象是,多數大學生在遇到性問題時常常是“家庭不講、學校不教、諱莫如深”,只能自己“無師自通”地暗中摸索。像“三寶課”這樣在大學里登上“大雅之堂”的性教育課程,實屬寥若晨星。這與社會輿論認為的,現在的95后泡在網上長大,對性知識了若指掌反差甚大。

  那么,北大性教育課到底講了些什么?它的持續火爆,反映了當代大學生什么樣的心態和對性的認知狀態?就此一系列問題,中國青年報記者走進北大,探訪了北大“三寶課”的主講老師。

  性的問題,壓制無用,教育為上

  在性觀念日益開放的今天,大學生的性知識到底從何而來?

  “三寶課”2006年所做的課堂調查結果顯示, 學生性知識來自書本的為68%,網絡54%,影視50%,同學38%,中學教育11%,父母17.6%(這一調查題目為多選)。

  去年所做的調查結果與之相比無明顯變化,只是網絡來源超過書本占比65%,躍居首位。而在清華大學《清新時報》今年所做的調查中,來自網絡的比例更是高達83.4%。

  那么誰最應該承擔性教育的主要責任呢?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曾在2010年通過民意中國網進行調查,“學校”(81.8%)在調查結果中排在第一位。

  然而,與此矛盾的是,2012年“中國青少年性健康教育研討會”發布的調查結果顯示,青年獲取性知識的渠道當中,僅有20%來自學校。

  在這僅有的20%中,專門開設的性教育課程更是少見,而北大“三寶課”就是其中之一。

  在北大,學生中流傳著這樣的說法——“學了三寶課,受益半輩子”、“三寶課是選修課中的必修課”。 學生口中的“三寶課”名叫《人類的性、生育與健康》,是北京大學開設的一門全校通選課。“三寶課”這個“昵稱”來源自歌曲《吉祥三寶》中所唱到的“爸爸、媽媽和我”。

  這門開始于1996年的性教育課程,經歷了從陳守良教授、程紅教授到姚錦仙副教授三代教師的承襲。歷經近20年,“三寶課”累計在冊的北大本科生選課人數已過萬,至今熱度不減,課堂容量從最初每年150人增加到目前每年的1500多人,仍“供不應求”。

  1996年陳守良先生開課時,“三寶課”就盛況空前——教室爆滿,臺階上、走道上都擠滿了人。雖然當時有些學生不好意思選這門課,但當聽課的學生回去以后,就會被其他學生追問課上都講了什么,于是一個聽課學生往往帶動一個宿舍或一個群體開始關注性教育和性健康。

  “三寶課”之所以能成為北大最受歡迎的通選課之一,在姚錦仙看來,這是因為課程所講述的知識貼近大學生生活,不僅重學術,也重實用;不僅突出性與健康的聯系,也注重對性態度、性觀念和性健康意識的培養;不僅能引導大學生進行健康的性行為,而且對同學們未來的生活提供必要的知識儲備。“就像一門人生必修課一樣,有很多知識是健康、幸福的生活所必備的。”

  可是,當跳出北大去看,更多的大學校園里,性教育的內容僅僅停留在心理知識層面,大學生也常常談“性”色變、存在強烈的羞恥感,與此同時,性困惑、性無知,甚至對性的很多錯誤認識,又使他們焦慮不安,甚至因此而犯下一些不該犯的錯誤,往往終身處在陰影中。

  如《清新時報》所描述的那樣,在清華一堂心理學課程上,當談及有關戀愛和性心理部分時,“幻燈片上大大的‘性’字,或者只是一個生理構造圖片,就足以讓不少人害羞得不敢抬起頭。女同學們紅著臉,塞上耳塞,低頭用筆在紙上匆忙地寫著字,似乎想要通過其他的事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男生們則會玩味地看著這些‘特別’的字眼。”

  授課老師也會巧妙地避開興許會讓同學們尷尬的公開發言,讓學生在小紙條上寫出自己的困惑和疑問。于是,小紙條上承載的問題五花八門,比如,“手淫好不好?一周幾次比較合適?”“有約會的時候,我的男朋友想要和我更進一步,想發生性關系,我該怎么做?”

  而這些內容,在北大“三寶課”上“應有盡有”:讓男生和女生都了解自己的生殖系統解剖結構、女生的經期問題、男性女性的性反應周期、避孕及人工流產、處女情結問題以及女生如何拒絕不合理的要求、如何正確對待青春期的性困惑、什么是性幻想,等等。

  去年,“三寶課”針對北大學生所做的調查結果顯示,仍有大概17%的女生在月經初潮時不知所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約31%的男生在首次遺精時不知道這是正常生理現象,很茫然。“有些家長認為性知識不需要教,孩子長大了自然就會知道,這種態度是不對的。”姚錦仙說。

  姚錦仙指出,性知識和對待性的態度是需要后天學習獲得的。對于性的問題,壓制無用,教育為上,需要因勢利導。如果得不到正確的引導,一些青年就會在好奇心驅使下進行性冒險,其苦果只能自己吞咽,有些人的人生也會因此而改變。

  “三寶課”上,姚錦仙把性比喻成樹上的果子,如果在不成熟的情況下把它摘下來,它的味道是苦澀的;但當它成熟了之后,你再把它摘下來,就會很甘甜很美好。

  “什么樣的情況下是成熟的?就是當你知道性能帶給你什么的時候。它會帶給你美好的東西,但它也會給你帶來一些不好的東西,包括性傳播疾病、意外懷孕、人工流產等。”姚錦仙說。

  知道生命的來之不易 開始懂得愛護自己的母親

  1996年,陳守良先生開設“三寶課”時是有些阻力的,學校專門為此開會討論。當時就有人問陳先生說:“你不怕把你的名聲搞臭了?”陳先生回答:“我不怕!”

  2007年,當姚錦仙開始參與講授“三寶課”時,也曾有人勸她不要接手這門課。但“看到青年由于在性方面的無知而出問題”,姚錦仙沒有退縮。因為,向大學生普及性教育是一種社會責任。

  作為自然科學類選修課,“三寶課”主要從生物學角度來講述大學生需要關注和了解的基本性知識。一方面是關于性醫學、生理學和解剖學的知識;另一方面是與性健康相關的常識以及對性的看法、觀念和認識,其中也包括女孩子學會如何保護自己、男孩子學會如何承擔責任。

  開課近20年來,授課的3位老師也不斷思考,如何才能讓“三寶課”滿足學生不斷變化的需求并長久持續下去。

  不論是面對媒體或是在與學生的交流方面,“三寶課”都延續低調且保守的傳統,回避有爭議的和敏感的話題。這樣的做法,在姚錦仙看來,是性教育普及課程順利開展的前提,“我們希望這門課能一直良好地發展,不要有不好的因素來影響它,因為開好這樣的課其實是不容易的。”二是關于“性”的很多問題至今仍有爭議,“性不僅涉及自然科學,還涉及人文科學,尺度的把握很重要。”

  但隨著整個社會對“性”話題的包容度越來越高,“三寶課”的教學方式也在緩慢改變。在2007年“三寶課”逐漸開始利用網絡與學生進行溝通和交流。起初是公共郵箱答疑,到使用BBS作為課程信息和交流平臺,再到現在開通了微信公眾賬號“姚錦仙”,“三寶課”一直追隨著學生的腳步。“因為我們也需要了解學生的觀念變化,了解他們需要什么,關心什么,有什么問題,處于什么狀況,而網絡能夠提供很好的窗口和平臺。”姚錦仙說。

  “三寶課”學生也常寫信給任課老師,有同學告訴她們自己擺正了對性的看法,“雖然性是很自然、很美好的,但也存在很多潛在風險,應該和真正愛的人分享它,做到潔身自好。”也有同學因此更加了解母親,“知道如何愛護自己的母親,知道生命的來之不易和生命的寶貴,懂得不為一時沖動而抱憾一生,為自己負責。”

  姚錦仙說,“鼓勵我們把這門課程繼續教下去,愿意付出時間和精力去做好這件事的動力,是那種成就感!你確確實實看到自己的辛勤付出,能夠幫助到那么多青年,讓他們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幸福而陽光地生活,讓他們不會因性無知而犯不必要的錯,避免抱憾終生的事。”

  不僅如此,2011年,姚錦仙還開始嘗試讓同學們結合專業或個人興趣來撰寫形式不限的課堂作業。

  “北大學生學什么專業的都有,而且我們國內整體的性學研究還是相對較少、比較保守,和國外相比還存在很多空白。學生們可以把作業當作是課堂拓展,尤其對大一大二的學生來說,是一次很好的鍛煉。”調查報告、文獻綜述、微電影、情景劇……每到期末,“三寶課”的學生都會為課堂作業忙碌著。這種多樣化、互動的教學形式大大激發了學生主動學習的熱情,寫出了不少高質量、嚴肅而生動有趣的優秀報告。

  另一些讓三寶課老師們很“自豪”的收獲是,據校醫院的醫生反饋,一些男生上過課后會去校醫院做包皮環切手術;也會有同學告訴他們,回家后陪母親去醫院做了檢查,避免了如宮頸癌等很多健康隱患。

  “未來某一天,如果你的孩子問你:爸爸媽媽,我是從哪里來的?你會怎么回答?”姚錦仙在課堂上把問題拋給學生。

  “垃圾堆里撿來的”“胳肢窩里生出來的”“快遞員送來的”……大多數人小時候都得到過類似的回答,父母們總是會尷尬地用各種答案來搪塞。姚錦仙對學生說,“想想這個問題,就會感到性教育的必要性和難度”。

  曾有一組北京大學元培學院的學生在做“三寶”作業時,自主去調查北大學生是否會正確使用避孕套。他們帶著避孕套和香蕉挨個宿舍敲門進行調查,結果發現大多數同學都不會正確使用避孕套,但有兩類人會正確使用:上過“三寶課”的學生和外國留學生。

  北大學生中性知識來源于父母的僅占15%

  近些年,每當性教育話題被媒體和社會關注,總會被冠以一些抓人眼球的詞匯;個別“三寶課”的學生作業也會因為“大尺度”內容而被拿出來議論。姚錦仙說,這些內容是學生延伸研究中的少數,但也是不可或缺的內容。

  而一個現象是,當姚錦仙將北京大學官方微信關于“三寶課”的報道轉發到微信朋友圈,想了解親朋好友以及學生、同事們對此的反應時,有趣的事情發生了,大部分人對于性教育都表現出了積極開明的態度,這超出了她的預期。

  也有朋友在轉發時會發人深省地加上一句“請父母們關注大學的孩子們,他們的教育體系是健康的”。姚錦仙認為,這無疑透露出社會對于性教育的態度日趨積極和開明,但仍存在缺乏足夠的正確認識的問題,“整體來看,社會仍需要一個更寬容、更科學、更健康的眼光來看待性教育。畢竟性是從古至今任何人不能、也不可能回避的問題。”

  “三寶課”在北大得到學生認可和歡迎之后,陳守良先生曾將這門課的教材送到包括清華在內的其他高校,推薦他們開設這門課。可遺憾的是,沒能成功。對于北大的這種“領先”,陳先生“很驕傲也很遺憾”。

  中國性學會理事長徐天明曾說,中國的性盲比文盲還多。目前,女大學生已成為人流的“主力軍”。中國每年人工流產有約1300萬人次,位居世界第一,25歲以下女性占了一半。

  前不久,中國青少年生殖健康調查報告顯示,在有婚前性行為的女性青少年中,超過20%的人曾非意愿妊娠,其中高達91%的非意愿妊娠訴諸流產。

  4月10日,國家衛計委公布的針對中國15歲到24歲的青年群體艾滋病疫情調查數據稱,去年青年學生艾滋病感染者占青年感染人群總數的16.58%。相關負責人認為,青年學生染艾者盡管構成比例不大,但是增幅較大——2008年這一比例僅是5.77%。此外,在患艾滋病的青年學生中男男性行為傳播的比例由2008年的58.5%上升到2014年的81.6%。

  2011年,教育部曾下發《普通高校學生心理健康課程教學基本要求》,文中明確規定將“大學生心理健康教育”設為公共必修課,其中包括性心理和戀愛心理等方面的內容。

  但讓人擔憂的是,大部分學校要么不講,要么設為選修課,要么用生理知識代替性教育。正常而健康的性教育在家庭、學校乃至整個社會中的嚴重不足甚至缺失,使得年輕人受到越來越多的性傷害,嚴重影響著年輕人的身心健康、家庭幸福和社會安定。因此性教育的普及可以說迫在眉睫。

  “三寶課”2014年的調查數據顯示,北大學生中性知識來源于父母的僅占15%。由于長期受到傳統教育的影響,家長在孩子面前對性也是避而不談,即便是高級知識分子也是如此。姚錦仙曾經就收到過自己北大同事的來信,認為“三寶課”彌補了孩子在家庭性教育方面的缺失。“其實每個家長都覺得這是很重要的問題,確實需要和孩子講,尤其是女孩子。但即使是高級知識分子,在面對家庭性教育時也有不少困惑。”

  對于“三寶課”這類的性教育課程,也有人質疑,“將性拿到臺面上來講,會不會給孩子造成鼓勵他們去做的錯覺?”姚錦仙對此表示理解,但她了解的結果恰恰相反,性教育做得好的地方,如歐洲許多國家,他們的青少年意外懷孕、人流比率是較低的。“你告訴孩子們什么是正確的,如何保護好自己,孩子們受到的性傷害才會降低,如果你不去做,反倒會出現很多問題。”

  談及“三寶課”的下一個目標,姚錦仙和陳守良、程紅的愿望一樣,希望更多的人關注學生性教育,更多地把這門課推廣出去。曾經就有一位北大的社會學博士,在畢業后去了北京另一所高校開設了類似的課程,“這就是一個很好的嘗試。”姚錦仙說。

  今年3月,由姚錦仙和程紅編寫的“三寶課”的新教材《健康的性》已經出版,“在做性教育的時候,哪些該告訴學生,怎么樣告訴學生,尺度如何把握,確實也是我們這近20年積累的經驗,是非常寶貴的經驗。”在姚錦仙看來,有了教材作為藍本,至少別的高校在想要開設這門課時可以作為參考,了解“三寶課”講了些什么,講到何種程度。

  而怎么讓其他學校和整個社會重視這個問題,怎樣能夠把這方面的教育做起來,姚錦仙認為,這對全社會來說都是更需要做、更迫切的問題,也是很具挑戰性的問題。

  (原標題:低調與火爆 北大性教育20年)

 

[责任编辑: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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