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人们在希腊首都雅典一家银行的取款机前排队取款。
李明生
希臘已瀕臨破產的邊緣。自從上次民主選舉,希臘人民選擇交棒激進左翼聯盟Syriza,即是向緊縮開支說不,希臘的破產命運似已寫在牆上,Grexit即希臘脫歐也非天方夜譚;由此,從限制希臘人民提款,到實施資本管制限制資金外流,以至銀行股市不得不關門停市,有關劇本早就寫好,至於下一步,則大概是陷入經濟蕭條、通脹飆升的滯脹窘局,人民生活雪上加霜……凡此種種,乃希臘民主所帶來的教訓。
民主與民粹
民主有其好的方面,但也有其壞的方面。其中一大好處,乃決策(decision making)依據少數服從多數的制度,而非訴諸武力,過程和平、平穩;與此同時,所有人民獲得平等的選舉權,意味決策向背都以人民福祉為先,故此民本獲得更佳保障,不會純粹為了個別的人或個別的集團,例如王室貴族等。毫無疑問,這一制度較以前的君主制更加文明、更加平等。
然而,基於同一原因,民主亦易由天使變成魔鬼,因為獲得權力的人民,可能會作出錯誤決定,即使決策原意是以民為本,惟實際結果卻是損民之本。希臘的例子正是此屬:先是人民投票確保了高福利尤其上佳的退休保障,後再投票推選Syriza執政反對厲行緊縮開支,但到頭來,這反而可能導致國家入不敷支並且破產,在財政、貨幣、經濟等先後崩塌之下,一切福利最終恐怕化為烏有。
的確,民粹是民主的魔鬼一面。如何防範民粹出現?即是說,如何防範民主做錯決定?一直以來,民主是有前提的,否則根本無條件實行民主,即使強行民主亦注定是失敗的民主。其中一個條件,就是教育;簡言之,醫生不會賦予病人診癥的權力,父母也不會賦予幼小子女自立的權力,道理如出一轍。還有一個條件,其實與教育相似,都是有關知識或資訊的取得,這就是資訊自由、言論自由、新聞自由等。
加強教育傳播
有關後者,有必要更加詳細地加以說明。自由的關鍵,乃在於確保不同意見可以交流碰撞,從而使真相愈辯愈明,達到兼聽則明、集思廣益的效果,好讓手握權力的人民可以作出正確決策。如果輿論過於單一,過分側重某事某物的優點(或缺點),而不談不理缺點(或優點),試問有關研討又如何好好進行?更莫說劍拔弩張的政治氣候,要想心平氣和地討論亦無從談起。
希臘人民的教育水平未必太低,先勿論學校課程所教所學是否適用於議政論政,但政客們及其輿論機器所傳播的虛假政治承諾,則嚴重影響社會思考並最終引導出錯誤決定。在反對緊縮開支的情況下,又如何確保國家有能力償還債務?這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亦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當然,此前政客還開出了退休金期票,沒有意識到人口老化下的可持續性問題,也是釀成今日彌天大禍的一大元兇。當人民不能洞悉有關問題,就易作出錯誤決定。
希臘先哲柏拉圖兩千年前就已否定民主,直言民主必然催生民粹,故此他認為民主制度不值一哂,他的「理想國」是「哲學王」制度,也就是說,決策者不在人民,而應交由通曉一切的哲學家及精英。
當然,柏拉圖的提倡或恐「不合時宜」——畢竟,時至今日,當人民獲得決策權後,又豈願交出來?中間落墨的做法,或許是由其他機構或制度加以監管,例如制訂財赤上限或債務上限,以至訂明量入為出的理財原則。總之,放任民主演變成為民粹,無疑是下下之策;進一步言,明知箇中問題卻完全漠視,以致一味推崇民主的優點不談民主的缺點,均不是民主本身的應有之義。
民主決策權利與義務
另外,希臘政客還提出一點:今日希臘民主面對一個敵人,就是一眾債權人的專制!其實,兩者並無矛盾關係,這是一個不適切的命題。因為,希臘人民的民主決策權,絕對可以自由選擇自己道路:一是削赤還債,二是賴債破產。至於到底要如何削赤或緊縮,主導權亦在希臘身上,儘可自由決定還款方案;不過,債權人是否接納有關方案,包括評核希臘最終有否能力償債,則是另一回事。這就是任何決策包括民主在內,所不得不迴避的權利與義務的問題。
以為民主權力足夠凌駕一切,就是不明白民主制度以至君主制度的局限——有關局限其實非常之多,現實地言,其中一項就是生產力或生產成品(財富)。強如古今中外的一國之君,一旦債臺高築以至債主臨門,當然可以選擇賴債不還,但破產後果是再無信譽可言,還有士兵或人民會再聽其使喚嗎?
希臘民主倘若選擇破產,按照劇本推演,縱然即時會感「無債一身輕」,不過在持續財赤、政府依舊入不敷支的局面下,要想借貸肯定倍感困難,也必然要繳付更高利息;脫歐後縱可恢復本國貨幣,包括有幣策自由可以由央行印鈔予政府支付福利,但據IMF估算,其貨幣首先兌歐元會一夜暴跌50%,印鈔之後亦會帶來35%的惡性通脹,整體GDP勢收縮8%之多,人民生活進一步捉襟見肘絕對可以預期。
民主的敵人是民主本身
希臘民主真正面對的敵人,其實就是希臘民主本身。一方面,希臘民主必須糾正過去所作的錯誤決定,切實處理財赤問題;另方面,希臘民主亦不能一錯再錯,由現屆政府執政以降,到債務到期的最後一周,希臘人民應已切身感受破產可能帶來的惡果,而遲至還款期限屆滿才開展全國公投,縱然在設計上其實充滿政治盤算以至為時已晚,但也是希臘民主可望回頭是岸的最後契機。
希臘民主是前車之鑑,包括香港在內任何實行民主制度的地方,必須認真正視箇中問題及風險,並且研究措施好好趨利避害,不要繼續吹捧「民主萬能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