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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底常小兵:联通教父的功过迷途

2015-12-31
来源:腾讯科技

  從河北古城邯鄲乘車,駛入青島蘭州高速,一路向西85公裏途經涉縣,再驅車南行半小時,便到達兩面臨山的坪上村,前中國聯通董事長常小兵的故鄉便坐落在這個臨近晉冀豫三省交界處的普通村落。

  數日前,常小兵落馬的消息轟動全國,但是在他的故鄉卻知之者甚少。

  該村近三分之二的村民都姓常。一位40來歲的中年男子告訴騰訊科技,常小兵落馬新聞傳出的當天,其哥哥常本源(文中常小兵親戚均為化名)並未得知,直到村中一位年輕人無意間上網得知此事,才將消息轉告給了常本源。

  常小兵並非如公開資料顯示在河北涉縣長大。六十多年前,常小兵的父親常建國從涉縣調往安徽省霍山縣,任職縣革委會主任,留下了前任妻子以及大女兒常彩虹、大兒子常本源(與常小兵同父異母)在坪上村。常建國到安徽後,與第二任妻子生下常廣安、常彩霞與常小兵三兄妹。

  據當地人介紹,常小兵同父異母的哥哥常本源和大姐常彩鵝目前仍留在坪上村以務農為生,盡管年事已高,威望頗高的常本源仍然被一致推舉為該村村長。

  村口往東,穿過一條約百米長、兩旁由土築房相夾而成的窄巷子,在轉角處有一處破舊的平房,這就是常小兵哥哥常本源的家,當騰訊科技在這裏采訪到他,這位已經70歲高齡的老人不禁流下淚水。

 

  河北涉縣常小兵大哥常本源之家(騰訊科技攝圖)

  據常本源介紹,自己與弟弟常小兵來往甚少,由於相隔太遠,從小到大只見過常小兵三次,平時也很少聯系。在常本源僅有的印象中,兒時第一次見面,常小兵就顯得很聰明。

  2008年兩會期間,常本源送外孫女去北京看病,時隔三十多年後與常小兵第二次見面。常小兵為哥哥安排了一家招待所住宿,而常本源則從坪上村帶來了花椒、小米和核桃等自家土特產,不過,常小兵以家裏平常無人做飯為由並未收取,只是留下了常本源大女兒親手縫制好的幾雙鞋墊。據常本源回憶,此次二人見面,不過短短十多分鍾,二人的共同話題也僅限於最近身體如何之類的噓寒問暖。

  在對親戚關系的處理上,身居高位的常小兵顯得極為謹慎。六年前,常小兵大姐常彩虹的女兒苦於找不到工作,跑到北京求助舅舅,但常小兵請她吃過飯後便將其送回了涉縣。

  2010年國慶節期間,常小兵兄弟姐妹五人及各自子女首次在坪上村相聚。這也是常小兵唯一一次回到他的祖籍所在地。當地一位老人告訴騰訊科技,常小兵給村上的十多個老人和小孩每人發了一個兩百元左右紅包。 一位隨行的涉縣官員則承諾,由當地政府撥款為坪上村修建一座辦公大樓。如今,原廢樓拆下的瓦片,還倚牆堆放在新建的辦公大樓西北角。

  在常本源家,常小兵兄弟姐妹五人有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聚餐。席間,常小兵不停誇贊老家飯菜可口,但地位的巨大懸殊已經在彼此之間築起鴻溝,大家並沒有任何深入的溝通。飯後,常小兵便驅車於當晚返回北京。

  據騰訊科技了解,常小兵真正出生地是在安徽省霍山縣,主要成長地則在其父親後來的工作地安徽省六安市,其父親曾擔任六安市紀委書記,多年前已經去世,其母親也已於今年5月患病離去,其哥哥常廣安和姐姐常彩霞則已分別從安徽電影制片廠廠長和深圳電信局崗位上退休。

  在安徽合肥,騰訊科技輾轉聯系到常小兵的二哥常廣安,談及常小兵,常廣安顯得十分謹慎,他告訴騰訊科技,在自己的印象中,常小兵做事也十分嚴謹,滴水不漏,與家人的界線劃分的很清楚,也從來不與家人談工作。

  常廣安解釋稱,由於自己小學和中學期間都與常小兵不在一起上學,後來又在外當兵多年,退役後被分配到安徽電影制片廠工作,所以自己與常小兵的交集並不多。

  生於1957年的常小兵,少年時期的夢想其實也是從軍當一名軍人,卻幾次錯過時機未能如願。隨著文革結束,國家重新恢複高考,常小兵決定報考大學,並在家裏人勸說下選擇了郵電專業,考上南京郵電學院電信工程系。當時的常小兵不會想到,這個選擇會讓自己多年後在中國聯通成就事業巔峰,又最終令自己在58歲時身陷囹圄。

  從普通技術員到聯通掌舵人

  1982年畢業後,常小兵被分配到了六安市郵電局擔任一名普通技術員,在隨後的十四年時間,曆任江蘇省南京市電信局、江蘇省郵電管理局網管中心工程師,江蘇省郵電管理局電信處副處長,南京市電信局副局長。

  三十多年前的六安市郵電局大樓,如今早已成了中國電信在六安市的大本營。在大樓的西北牆頂上,“人民郵電”四個字依然清晰可見。從大院西南角一條不平整的小道進入大院內部,再按箭頭指示上到二樓,辦公室已經破舊不堪,但仍然有不少電信員工正在上班。不過,他們幾乎沒有聽說過常小兵,就算知道此人也是通過最近看新聞。

 

  常小兵畢業後工作處六安市郵電局(騰訊科技攝圖)

  一位從郵電局退休的老人告訴騰訊科技,常小兵最早其實是在六安市郵電局下屬的一個叫做“小華傘機務站”的地方工作,這裏當時相當於一個長途電話中轉站,配備了長途電話、載波、電報房等設備,而常小兵就在這裏負責載波方面的技術工作。

  在小華傘僅僅工作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常小兵就被調回了局裏,沒多久,常小兵又被調往南京市電信局。據六安市郵電住宅小區的多位退休老員工介紹,在當時,郵電局員工從六安這種小城市調往南京這種大城市的情況很少見。

  上述退休老員工向騰訊科技回憶說,年輕時當技術工的常小兵普通、謹慎、話語不多,只顧著手頭工作,如果不是後來得知他一步步走向高位,可能對他早已沒有印象。

  常小兵二哥常廣安則向騰訊科技表示,常小兵的成功並沒有靠其他背景。但常廣安以不方便接受采訪為由拒絕透露更多其成長細節。

  時至1996年,常小兵再次踏出人生重要一步,出任中國郵電電信總局副局長。據騰訊科技了解,最初,他還經常回安徽老家陪父母親過春節,但隨著職位攀升,常小兵每次回來都得應付找上門的各種當地官員,後來,常小兵索性不再回安徽,而是偶爾將父母接到北京過春節。

  四年後,在郵電部變為信息產業部之後,常小兵又出任信息產業部電信管理局局長。據一名產部電管局工作人士回憶,其做事較果斷,敢於嘗試新事物,經常提出要與全球先進電信企業對標。

  常小兵在這個局長位置只待了兩個月時間左右。2000年4月,常小兵被調任中國電信集團公司副總經理、黨組成員,奠定了其轉戰運營商的高起點。就在1年後,中國電信南北拆分形成新的5+1格局:中國電信、中國網通、中國移動、中國聯通、中國鐵通以及中國衛星通信集團公司,打破了此前的電信、移動、聯通、網通、吉通、鐵通七雄爭霸格局。

  據電信行業人士回憶,低調的常小兵,在主管中國電信的市場業務時,因其開拓精神而贏得“少壯派”稱號。

  而常小兵也獲得時任中國電信集團董事長、總經理周德強的賞識,周德強1982年曾出任安徽省合肥市電信局副總工程師,常小兵和周德強同為南京郵電學院校友。

  到了2004年11月,國內電信運營商有了第一次重要的高管互換:原中國電信總裁兼中國電信集團副總經理常小兵擔任中國聯通黨組書記兼董事長,原中國聯通總裁王建宙成為中國移動總經理,而中國移動(香港)公司CEO王曉初則出任中國電信總經理。

  從此,常小兵真正開啟了自己在電信業和中國聯通的輝煌生涯。

  不過, 2004年赴任聯通,常小兵並沒有被寄予很高期望,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是受命於危難,此前,聯通或被拆分的傳言已經鬧得沸沸揚揚,甚至有人用 “時運欠佳”來形容常小兵的履任。

  當時,中國聯通也正經曆嚴峻考驗,其盈利能力是各大運營商中最弱的。

  騰訊科技梳理發現,執掌聯通後,常小兵有兩個重要動作,一方面是改善經營狀況,降低成本提高利潤,一方面是通過高管調整建立自己在聯通內部的話語權和執行力。

  具體而言,從降低成本來看,其策略是降低雙網運營的負面影響,減少對C網投入和對終端的補貼,這被證明是明智之舉。

  從2002年到2005年的期間,CDMA業務一度被視作聯通對抗中移動的武器,為了發展用戶,聯通對CDMA業務采取了“終端補貼”政策。

  這一政策在擴大用戶群的同時,也為聯通帶來高額的營銷成本和業務虧損,而隨著市場競爭加劇和用戶的不斷積累,這一補貼模式所能帶來的激勵作用也在減弱。

  從用人方面來看, 2005年中國聯通進行了跨度10個省市的多名聯通高層互換。常小兵稱此次調整是“為了增加高層危機感而醞釀的重新定位”。在外界看來,這是他推進轉型、加強市場營銷、提升全年業績的策略,展現出了他果斷和雷厲風行的一面。

  不過,此次高層“換血”也讓常小兵從此陷入“任人唯親”的爭議。從當時背景來看,由於聯通班底成員來自不同機構較為複雜,常小兵也意在通過此舉提升自己在聯通內部的影響力。與次同時,常小兵還前往黑龍江、山東、湖北等地,通過接觸各地政府領導來為聯通創建一個更好的外部環境。

  總的而言,從2004年到2008年,對於常小兵而言是較為困難的四年,但隨後,聯通終於迎來了新一輪的電信重組。2008年5月,中國聯通與中國網通合並成為新中國聯通,中國鐵通集團有限公司並入中國移動通信集團公司,中國電信收購聯通C網,形成三大運營商格局。

  當時,由於聯通和網通規模體量相近,如何融合成為大問題,比如高層人事安排。最終,常小兵出任合並後的中國聯合網絡通信集團董事長兼新聯通籌備組組長,原網通負責人張春江調任中國移動擔任黨委書記,但沒過多久就落馬,而原網通二號人物左迅生不久後也退休。

  此次電信重組的基調,主要目的是減少央企數量,打造全業務運營,塑造均衡的市場格局。在這一次電信重組中,中國聯通賣掉C網,甩掉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同時獲得了網通的全部業務,可以給新聯通輸出現金流,具備了真正的全業務運營能力。

  此次調整,正好趕上蘋果引發智能手機行業革命,3G在中國的大規模發展機遇來臨。

  常小兵和聯通抓住了這次機遇。常小兵通過WCDMA業務推進整合和組織架構調整,進行3G產業布局,引入蘋果iPhone手機,將WCDMA的網絡優勢轉化為3G應用優勢,並通過設立網絡公司以及改革終端公司,在網絡、終端、業務各個層面都迎來了一個新局面,形成與中國移動、中國電信形成三分市場的格局。

  當時,中國聯通的3G網絡無論在速度、覆蓋、服務以及口碑上可以說都排在首位。在後期終端的布局上,更是帶動了智能手機在中國的快速普及。

  “幾年前,智能終端還在3.5寸屏的時候,常小兵給手機廠商負責人強烈建議,要盡可能減少手機型號,打造百萬級、千萬級以上的產品,這樣中國的智能終端才有競爭力,而且手機序號要有規則,要突出品牌意識。”與常小兵一起共事過的原聯通高層回憶起當時情景時對騰訊科技表示。

  此後,常小兵提出了做3G市場領導者的定位,提出了“三領先”發展目標和“六統一”營銷策略,後者覆蓋了品牌、產品、資費、渠道、服務,以及終端和產業鏈合作等六大方面,加強總部集權,削弱了地方公司權力。

  從騰訊科技獲取的多方信息來判斷,為人低調謹慎、但又具有主見敢於嘗試的行事風格,是常小兵在中國電信業複雜政企關系背景下一步步邁向高位的重要原因。據接近常小兵的內部人士向騰訊科技透露,在主政聯通期間,常小兵幾乎每天堅持走路6公裏以上,而且速度非常快,一般人都跟得很辛苦,也是他見過的第一個帶著Nike+FuelBand的領導。

  常小兵自己在為數不多的采訪中也曾透露,自己是移動互聯大潮當中各種新興事物的試驗者,玩著各種新興的應用軟件、帶著能計步的手環。

  “電信運營商是自己的掘墓者,因為電信運營商老在做著自己替代自己的工作,技術進步太快了。”常小兵曾對外如此表示。

  不過,在隨後中國由3G向4G過度以及進入4G商用化時代後,由於種種原因,手握WCDMA網絡優勢的常小兵卻錯失變革機遇,沒有大舉挺進4G,3G時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競爭力和品牌形象,被4G上先人一步的中國移動瞬間瓦解,而且差距進一步被拉大。眼下,中國聯通已連續10個月遭遇用戶流失。

  功過不能相抵

  錯失4G不是致命的,用人失察和權錢交易,最終抹去了常小兵在電信史上原本應該濃墨重彩的一筆。

  相比業務能力,在企業管理上常小兵並不擅長。在外界及內部人士看來,沒有企業文化、核心價值觀是中國聯通管理混亂的根源所在。

  最早中國聯通由當時的機電部、電力部、鐵道部三個部委共同組建,後來又經曆了和網通的合並,內部人員來自不同班底,派系複雜。“重組之後必定改變了原來很多人的地位牌局和升遷空間,內部融合困難,難以形成凝聚力,企業內耗較大,多年下來甚至都無法形成統一的企業文化。”一位聯通內部員工向騰訊科技表示。

  在這種背景下,常小兵往往提拔自己信任的得力助手,但卻缺乏合理程序和溝通,一位聯通分公司負責人則對騰訊科技表示:“有很多次開會,常小兵進行人事任命時,從不說明理由,這造成內部很多人想法並不一致,無法統一思想。”

  因此,雖然常小兵在業務上對中國聯通進行了大刀闊斧、引領行業的創新變革,但在企業管理、文化建設上缺失不少,導致員工對其擁護程度也並不高。缺乏企業文化,思想不統一,導致常小兵帶領下的中國聯通後來常被外界批評缺乏執行力。

  聯通內部高管腐敗問題也逐漸暴露。事實上,自去年專項巡視組進駐起,中國聯通的腐敗風波,一直餘震未斷。

  騰訊科技此前報道,去年11月底,中央第八巡視組對中國聯通開展了為期一個月的專項巡視。專項巡視不同於常規巡視,目標清晰,帶著問題線索而去。期間,專項巡視組共收到舉報信2000多件,還有大量的短信舉報,其內部緊張情緒可見一斑。

  來自中央巡視組早先反饋的問題顯示,中國聯通存在許多問題:有的領導和關鍵崗位人員利用職權與承包商、供應商內外勾結,搞權錢、權色交易;以及收受貴重禮品,縱容支持親屬或其他關系人在管轄范圍內承包項目,開辦關系企業等。

  那一波巡視中,負責聯通3G、4G網絡建設的中國聯通網絡分公司副總經理兼網絡建設部總經理張智江,以及信息化和電子商務事業部原總經理宗新華迅速落馬。

  這倆人都是常小兵一手提拔起來的得力幹將,宗新華曾是常小兵早年從中國電信帶來的貼身秘書,一直跟隨常小兵,亦一直被中國聯通內部視作常小兵嫡系。

  “平時比較獨斷,不夠授權其他分管領導;用人方面失誤較多,一些品行差、謀私利的幹部反而頗受重用,明顯失察。”據南方都市報曾報道稱,張智江、宗新華,其實內部一直有員工反映二人屬於典型的問題幹部,但因為常小兵的失察,造成的影響很惡劣;而隱匿加拿大的原中國國際業務部總經理閆波,也曾經是常小兵的愛將。

  據了解,常小兵在聯通期間,更看重下屬對他的忠誠度。“在對聯通中高層人選的考察中,忠誠度可以說是排在第一位的,而真正工作能力還要排在靠後的位置。”

  而在宗新華等人落馬後,有運營商內部人士指出,這輪反腐最終將指向更高級別人員。最終,中紀委對外公布了常小兵因嚴重違紀接受調查事宜。

  “非常震驚,因為作為中層這個角度和距離去看領導,更多的時候都是仰視,但功過不能相抵。” 在日前中國聯通2016年工作會議結束後,一位內部人士向騰訊科技談及此事時感慨萬分。

  在常小兵一事公開後,一份年初舉報常小兵的違紀內容也在網上流傳開來。舉報方提及的三個舉報問題包括:1、將處置資產以低價轉讓給私企國澳實業,致使8億國有資產流失;2、聯合中證公司、國澳實業偷逃3.2億稅款;3、無理處理處置資產周邊物業。

  具體違法事宜,有待中紀委最終調查結果公布,但從運營商內部貪腐問題根源來看,幾乎都大同小異:管理層權力過於集中,灰色空間巨大。

  有分析稱,運營商這幾年收入不增反降,面對外界的暴利誘惑,一些高管滋生了貪汙念頭開始向外伸手撈錢。

  常小兵曾自曝月工資僅為稅後8000元左右,不過這只是其基礎工資收入,根據中國聯通A股上市公司的2014年財報,常小兵當年的薪酬為人民幣107.5萬元。

  此外,過去一年多,常小兵頻繁套現所持港股股票。港交所資料顯示,2014年9月,常小兵場內減持股票6.6萬股,套現92.136萬港幣。

  更大的一筆發生在去年12月19日,清空全部68萬股,套現709.92萬港幣,成交均價10.44港幣。

  要從根本上解決國有企業管理和腐敗問題,更重要的還是加大體制改革力度,按照現代企業制度要求,對國有企業進行改革和規范,特別是壟斷企業,必須通過改革使其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市場經濟主體。

  但對於常小兵而言,一切都已來不及,這位榮耀一時的運營商高管,最終沒能安排自己的命運,成為中紀委2015年收官之虎。

[责任编辑:朱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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