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的何天帶。
文 | 記者張維 統籌 胡大旗
何天帶把安眠藥、敵敵畏摻進煲好的雞公湯里,像喂小孩一樣喂給70歲的何艷珠。隨后,她用注射器把含毒的湯汁打進老人的腹部和屁股。兩個小時后,用尼龍繩勒死老人。
據公安機關偵查,做保姆的一年半時間里,何天帶涉嫌以同樣的方式殺害另外9位老人,其中2起未遂。
12月23日上午,案件在廣州中院開庭。這是何天帶唯一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她穿著灰色外套,身材矮小。她承認所有指控,拒絕向家屬道歉。
“反正我殺人償命。”何天帶說。
辯護律師高尚稱何天帶性格扭曲,并將此歸結為“個人經歷慘痛,受過極強的刺激”。
“在她的視野范圍之內,周圍都是敵人。”高尚說。
家鄉
何天帶沒有家鄉。
在何天帶的老家——廣東韶關樂昌市坪石鎮關春村,人們幾乎記不起這個名字。
“她從小就不怎么和別的孩子玩”,一位姓廖的村民說,“她甚至不和哥哥、弟弟、妹妹玩。”
關春村是湘粵交界的粵北山區,以一座以村子命名的煤礦出名,輝煌時期,礦區曾有一萬多名工人。2007年,煤礦被關停。
村民介紹,何天帶的父親曾是煤礦的一名下井工人。何家4個孩子,兩男兩女,何天帶是老二。
小時候,何天帶和家人一直生活在關春村南井口。
孤僻,是村民對何天帶的印象。
上述廖姓村民與何天帶的哥哥何天民是同學,何天民曾告訴她,吃飯時,何天帶都不和家人一起吃,等到大家吃完了,她再單獨吃。
“她從來不主動和長輩打招呼。”老鄰居邱叔回憶,“和她媽媽一樣。”
關春村,何天帶的家鄉。鐵軌穿過村子,低矮的平房沿山而建。
曾經運煤的鐵軌早已生銹,穿過少有人影的關春村。粵北山區落后、貧窮,在關春村,上一代煤礦工人們大多已退休或下崗,職工子女們多赴珠三角地區打工。留在村子里的,多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他們住在山腰上成片的棚戶區里。
何天帶家境貧寒,父親每個月2000多元的退休金是全家六口人唯一的收入來源。
初中沒畢業,何天帶外出務工。鄰居介紹,外出之后,何天帶幾乎不回家,最近八、九年只回家兩三次。
2006年7月,一場洪水淹沒了村子,村民被安置到不同地點。部分人被安排在關春村居委會的棚戶區里,更多的人,被安置到位于坪石鎮中心安置房。
何天帶的父母留在棚戶區的平房里,鎮中心那套安置房,留給了何天帶的哥哥何天民。
鄰居透露,何天帶的父親退休后疑患上精神類疾病,曾在樂昌市的醫院住院多年,前兩年被接出來不久便去世了。
父親過世,村民們都沒看到何天帶回來。
長久不回家,原來的老鄰居搬家。對大多數關春村村民來說,何天帶的名字是陌生的。
他們記得何家其他三個孩子:老大是電工,經常回來看母親;小兒子技校畢業外出打工;小妹嫁到附近的村子。
但村民們已經忘記,何家還有何天帶這個女兒。
家人
很早之前,何天帶就失去了家人。鄰居介紹,她和家人的關系一直不睦。
有鄰居看到,何天帶前幾年擔著蛇皮袋回家,怎么敲門叫喚,母親都不給她開門,最后只能坐在家門口。即使有時候進到家門,她也是喝碗稀飯就走,不過夜。
她的母親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抱怨,“長大后,她外出打工,回家本來就不多,每次回來都會吵架斗氣,讓我很不開心。”
“吵架的聲音左鄰右舍都能聽到。”鄰居們說。
同樣的場景出現在哥哥何天民家。老鄰居邱叔告訴剝洋蔥,2014年春天,曾見到何天帶來找哥哥。“穿得破破爛爛,拎一個黑色大包,不知道里面裝的什么,在門口坐了三四個小時,哥哥始終沒開門。”
村子里一個普遍的說法是,何天帶當年執意要嫁給一個男人,家人強烈反對,導致雙方反目。
何天帶母親的住所。得知女兒出事后,老人閉門謝客。
事發之后,何天帶的母親閉門謝客。“我現在就剩下3個兒女,另外一個,我當她死掉了……”
12月30日,哥哥何天民正在家里休息,剝洋蔥按響門鈴后,他用近乎狂躁的語氣吼道,“我不是何天民。”隨后關閉了門鈴提醒。
在12月23日的庭審中,何天帶說自己已婚,有一個女兒,但沒有領結婚證。
老家的村民從未見過她的丈夫和女兒,“何天帶嫁到哪里,別說我們不知道,她母親都不知道。”一位鄰居說。
何天帶曾和租住地的鄰居說,和丈夫合不來;她給了律師一個電話號碼,說是在廣州白云區讀護校的女兒,但是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老鼠和蟑螂
何天帶甚至沒有朋友。
在何天帶因謀殺老人而落網前的一年半時間內,她一直租住在佛山市南海區大瀝鎮李潘村。
這是一個位于佛山郊區的小村子,遠離市中心,和何天帶案發時的雇主家相距70多公里。在李潘村,大部分本地居民住在三、四層的樓房里,一些年久失修的平房,則由屋主以低廉的價格租給來佛山打工的外地人。
何天帶租住的房子,不到10平方米。這是一個簡陋、潮濕、光線昏暗的空間:沒有浴室、廚房,除了一張床外幾乎沒有任何家具。出門口兩三步外的蹲廁,用幾塊磚頭圍了半圈,毫無遮擋。
鄰居們并不喜歡何天帶,在他們的描述中,何天帶光著身子睡,且睡覺不關門;晚上在屋里自言自語,有時候哭,有時候笑;她將撿來的瓶瓶罐罐裝在桶里,放在路中間,別人路過撞到,她就開罵。
村民們盡力避免和她打交道。私下,稱呼她為“顛婆”。
何天帶撿來的垃圾堆滿整個屋子,招來碩大的老鼠和蟑螂。
2014年9月,出租屋被垃圾堆滿后,她又以120元一個月的價格租下了附近的另一間房。
何天帶討厭老鼠和蟑螂。檢方披露,2014年10月初,她專門跑去廣西桂林買了17支農藥。
庭審中,何天帶說,她在佛山的出租屋環境不那么“漂亮”,需要農藥來毒老鼠和蟑螂。
這些農藥后來成為殺害老人的毒物。
隔壁鄰居小吳說,他非常反感何天帶,就像討厭她房間里的老鼠和蟑螂。
佛山南海李潘村南頭大路45號,路盡頭的小單間,就是何天帶曾租住過的房子。
何天帶唯一的朋友,是四川人渠顯華。何天帶曾幫他撿起晾在外面卻掉在地上的褲子,她補好褲子上的破洞,洗干凈后送還渠顯華。
“覺得特別感動”,渠顯華事后跟其他人回憶。
事后,二人經常來往,何天帶還會去渠顯華家蹭飯。不久之后,渠顯華回到家鄉,更換手機。
何天帶失去了這個朋友。
“在她的視野范圍之內,周圍都是敵人。”何天帶的辯護律師高尚說。
接手案件后,高尚曾到看守所會見過何天帶一次。“時間大約2小時,但在開始的一個小時時間里,她對我都比較抵觸。”
被告人
12月23日上午,廣州中院開庭審理何天帶涉嫌毒殺老人案。
何天帶站在被告席上,這是她唯一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在一個半小時的庭審中,她的怪異、封閉、孤僻表現的淋漓盡致。
公訴人詢問:“你當時有沒有拿被害人東西?”何天帶果斷回答“沒有”。拿出從她身上搜出的耳環、戒指、存折等物證后,她改口:“我不想說這些。”
她將從老人處偷走的存折剪碎,是想“誰也得不到這筆錢”。
“但這本來就是別人的錢啊?”審判長問。“那我也不想他們得到”。何天帶說。
庭審時,檢方披露,根據公安機關偵查,在2013年6月—2014年12月期間,何天帶還涉嫌利用做保姆的便利,以類似手法,犯下另外9單故意殺人案。其中2單未遂、7單造成被害人死亡。
因為被害人已經火化,檢察機關并未認定這些案件。但何天帶持續穩定地對這9單事實進行供述。公訴人建議法庭在審核案件并量刑時,對此予以考慮作出公正的判決。
在此期間,何天帶大喊“不要再說了,不要說了”。
2014年12月中旬,保姆何天帶被黃先生家雇傭,他需要照顧黃先生年逾七旬的母親,每月工資2600元。
到黃家的第4天,何天帶毒殺了老人。她拿走耳環、戒指、存折等物品。
法醫在殯儀館檢驗尸體時,打開老人腹腔,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農藥味。
“我不想待在那里,我想早點拿到那個錢(工資)。”庭審時,何天帶供述殺人動機。
但在律師會見期間,她曾和律師還提到其他殺人動機。“與她慘痛的個人經歷有關。”辯護律師高尚告訴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
“說出來吧,”庭審時,律師用幾乎祈求的語氣說,“不然我也不好幫你辯護。”
何天帶不吭聲,她低頭,沉默了幾秒:“不說了,太多人知道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