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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化工行业万人大搬迁 耗资近300亿

2016-08-12
来源:潜望

   作者:張婷婷 

 
  一年前的天津港,兩聲巨響,火光沖天,沖擊波從爆心起,勢不可擋地掀翻所有集裝箱,震飛工作人員和救險者,掠過高架橋,撞碎周圍建筑,一路擴散。
 
  時過一年,有形的沖擊波已經消失在空氣里,活下來的人們,心有余悸;無形的沖擊波,則讓相關產業的人們,即使距離爆心幾十公里,也余波未止。
 
  “如果塘沽沒有發生爆炸,一切都不會變這么快。”8月初一個中午,在距離塘沽區30公里開外的漢沽區天津化工廠門口,擺香煙攤20多年的崔先生夫婦,望著空蕩蕩的馬路發出了這個感慨。若在一年前,此時絡繹不絕的人群正從工廠里涌出散去。
 
  812后,濱海新區對區內583家危化企業開展全面整頓,列入取締、關閉、搬遷方案的企業有85家。天津市最大的兩家化工企業天津化工廠(又稱“天津渤天化工廠”)和大沽化工廠都在搬遷名錄當中,他們都屬于天津渤海化工集團公司。
 
  這兩家企業在崗職工加起來逾兩萬人,他們正經歷著“第二波沖擊”。
 
  萬人大搬遷
 
  漢沽、塘沽和大港共同組成了濱海新區,但它遠沒有塘沽發達,擁有1萬多名職工的天津化工廠(以下簡稱“天化”)幾乎是漢沽區唯一的產業支柱。在這個只有十幾萬常住人口的區域里,幾乎每個家庭都與天化有著或多或少的關系。
 
  崔先生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在天化后勤倉庫工作,老伴兒20多年前從棉紡工廠下崗,開始在天化門口擺香煙攤,成了天化人人熟悉的賣煙大姐。
 
  成立于1938年的天津化工廠曾經位列中國化工企業十強,創造了中國名牌產品天工牌燒堿,涌現出了很多技術人才和勞動模范,一度是漢沽人民的榮耀和驕傲。
 
  他老伴兒至今記得特別清楚,“上世紀九十年代是天化最好的日子,那時他一個月能發四次工資,基本工資、獎金、績效等等,有時候每月光獎金都有5、60塊錢,比好多企業工人一個月的工資都多。”遮陽傘下,她仍穿著天津化工廠的藍色工服,那是崔先生過去30多年的“戰袍”。
 
  在工廠最旺的時候,生產出的貨物直接用火車運送,“我在后勤倉庫看管生產原料,看到這邊火車出貨,那邊火車進貨,整天嗡嗡嗡個不停,生產資料的流轉率特別高。”崔先生還統計過,有時候工廠一個星期就發出兩列火車的產品,一列火車有十到二十多節車廂,一節車廂裝60噸的貨。
 
  廠區留守職工陳先生也經歷了那個興盛的年代,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工廠一年要停兩次電,每次一停電就給員工發燒雞、火腿還有飯票。很多畢業生寧愿舍棄公安局的工作也要爭做天化職工。區里很多女老師都很愿意和天化的職工談戀愛,其他單位的人并沒有天化職工受歡迎。
 
  但近十年來,他們都感受到天化日趨走下坡路。崔先生說,慢慢地,原料就進得多、出得少,產品出現了嚴重滯銷,再后來,工廠開始逐年虧損,職工待遇逐年下降。
 
  “現在,漢沽區的女人寧愿找扛麻袋的工人,都不愿意找天化的職工談對象了。”陳先生訕訕笑著告訴《潛望》。
 
  “812”之后,本就舉步維艱的天津化工廠被下達了搬遷的要求。從去年下半年起,工廠部分停產,至今年3月份完全關停。
 
  所有受訪的天化職工都告訴《潛望》,如果沒有發生那次事故,天津化工廠現有廠區不可能關停得這么迅速。按原先的規劃,天化應該是2020年搬遷,“但那事之后,突然間就要關了。”
 
  據了解,比工廠虧損更嚴重的問題是,天津化工廠對面就是居民區,完全不符合化工生產的相關要求。
 
  812之后,漢沽區的居民對天化產生了深深的恐慌。
 
  天津不再新批和新建化工企業,老化工企業將逐漸搬遷至南港工業區。搬遷程序去年下半年開始有條不紊地推進,近萬名天化工人頃刻間重新面臨人生選擇。據《潛望》了解,該工廠50歲以上的職工有些選擇了提前退休,有些轉到漢沽和塘沽的公益崗位,有限的崗位難以一下子消化這些勞動力,他們不得不以抓鬮的形式來定誰先工作。
 
  另有少部分職工被同集團的大沽化工廠接收。目前仍有近四千名工人在家待業,他們將以考試的形式擇優錄取前往新廠址工作。
 
  新廠址所在的南港工業區位于濱海新區南部,規劃面積200平方公里,定位于建設世界級重化產業基地和港口綜合功能區。
 
  從漢沽區穿過塘沽一路向南,大約兩個小時車程的地方,就是南港工業區。對大多數漢沽人來說,這是一個遙遠而荒涼的存在。崔先生曾去南港辦事,他如此形容印象中的南港,“那里是一個貨車倒車撞到人,都很難找到目擊證人的地方。”
 
  去年底,崔先生放棄了爭取去南港工作的機會,也放棄了其他的公益性崗位,他選擇了提前退休,協助老伴兒一起開香煙攤。
 
  不過,他們的兒子還會待在天化,明年會隨新廠搬到南港重新開始。
 
  目前,占地330萬平米的廠區內僅留守了幾百名工人看守設備和廠房,等候上級下一步的指令。
 
  對于漢沽區來說,最大的企業天津化工廠被關停和搬遷,一方面是“拔除了潛在的危險”,但另一方面,發展不得不面臨陣痛。
 
  “以前一個工人月收入動輒四五千元,現在待業收入只有1000多元,半個漢沽區都要癱瘓了。”陳先生告訴《潛望》。
 
  崔先生老伴兒說,關停工廠對香煙攤兒生意影響很大,“以前這正是下班的時間點,馬路上黑壓壓全是人,現在一天也見不到幾個人,來買煙的都是老主顧。”
 
  但相比而言,崔先生夫婦境遇還算不錯,工廠對面的飯店應聲倒閉了好幾家,工廠另一側生活區的各色門店也是門庭冷落。因為人走了以及購買力的下降,漢沽區服務業發展遭遇困境。
 
  依托天化業務而生存的上下游企業也荒廢不少。“附近相關產業的私營作坊比如各種小堿廠全黃了。”在天津化工廠附近工作多年的劉先生告訴《潛望》。
 
  驅車在漢沽區內行駛,工業大煙囪時常可見,但大多熄火,鮮見正常冒煙的煙囪。多家化工企業,也都歇業,院內長出半人高的雜草,唯有門衛留守。漢沽的天氣異常晴朗,藍天白云,隨手拍一張天氣圖就能做手機屏保。
 
  但是姣好的天氣也只是近幾個月才開始惠及漢沽人民。
 
  陳先生告訴《潛望》一件軼事,前幾年有人在工廠附近幾里內開了一個魚塘養魚蝦,天化的大煙囪一直冒煙,沒過多久塘里的蝦就全死了。
 
  近300億的搬遷費
 
  隨后,《潛望》離開漢沽去往塘沽。兩相對比,塘沽空氣的渾濁十分明顯。愈接近大沽化工廠,空氣的味道就愈難聞。走近大沽化工廠,門口流淌的河水如墨汁般濃郁,化工產品刺鼻的味道讓人深感不適。
 
  據大沽化工廠官網介紹,該企業座落在中國天津濱海新區內,占地282萬平方米,與天津新港、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天津港保稅區、京津塘、唐津、津濱高速公路、濱海國際機場相毗鄰。
 
  《潛望》在地圖上測算,大沽化工廠位于塘沽站以南不足三公里的地方,與河濱公園的直線距離為1公里多。不完全統計,該廠區周邊兩公里的范圍內,坐落著近十個住宅小區。
 
  812之后,坊間對這個工廠存在的隱憂逐日遞增。塘沽廣為流傳的說法是,“大沽化工廠若爆炸,整個塘沽都得完蛋。”
 
  令塘沽居民欣喜的是,去年下半年,濱海新區啟動了包括上述兩大化工企業在內的多家企業關停搬遷計劃。今年1月份,天津市人大代表、南港工業區開發有限公司總經理王俊明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時表示,大沽化工廠經過一年的過渡期,會于2017年關停。
 
  大沽化廠區周圍居民鄭先生信誓旦旦地告訴《潛望》,“我已經看了新聞,包括大沽化在內,附近的化工廠明年肯定都會搬走的。”
 
  但大沽化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車間職工私下告訴《潛望》,員工內部確實有傳言說工廠會于明年搬走,但截至目前工廠未以任何形式通知員工該消息,也未以任何形式詢問職工的擇業意向。據該企業官網介紹,大沽化有職工6000多人,今年還從天化接收了300多名職工。
 
  該職工向《潛望》坦言,“明年會搬?搬不了。”
 
  《潛望》通過公開信息查詢到渤海化工集團今年5月份公布的一份環評書,證明大沽化工廠明年搬走的概率并不高。這份天津渤化化工發展有限公司“兩化”搬遷改造項目環評書,稱大沽化工廠、天津化工廠要逐步實施老廠區的關停,兩家企業搬遷新建企業天津渤化化工發展有限公司。新建企業計劃于2019 年上半年逐步投產。原有兩廠將分步停產,其中天化已經于2016 年3 月份停產,大沽化工老廠區計劃于2019 年上半年前停產。
 
  此時,距離環評書中聲稱的2019年上半年,還有近三年的時間。
 
  將這兩個行業龍頭企業舉家搬遷,除了需要魄力,更需要巨額資金。
 
  今年初南港工業區開發有限公司黨委書記王俊明表示,兩個化工廠搬遷的資金主要來自于30億的國家低息貸款、還有濱海新區60億的扶持資金。然后用這90億元去融資,最終搬遷資金達290多億。
 
  據《2015年天津市濱海新區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去年濱海新區的GDP為9270億元,290億的搬遷資金相當于濱海新區去年GDP的3%。
 
  據了解,天化停產至今,仍有近4000名職工在家待業,按照每人每月1500元的補貼來算,天化關停期間僅需付出的員工補助將逾1億,設備損耗則難以估量。
 
  與職工們的焦慮不同的是,有關部門正在描繪著南港基地的新“宏偉藍圖”——該項目總投資294億元,項目建設將分期進行,2018年年底主體建成,2019年上半年投料試車。預計“建成投產后預計收入227億元、利潤26億元、稅金7.6億元。”
 
  至于天化空出來的老廠區,在原址上,將建一個新能源汽車產業園。
 
  在有關部門來看,這是天津化工業乃至整個產業轉型升級的契機。
 
  “消失”了的危化品物流行業
 
  比起化工行業的萬人大搬遷,另一個行業所受到的沖擊更為直接和明顯,畢竟事故因它而起。那就是產業鏈下游的危化品物流,天津港正進行著全面整頓。危化品物流公司瑞海國際的危險品倉庫發生火災引起的事故,徹底改變了這個行業的命運。
 
  天津某大型物流企業的一位人士告訴《潛望》,爆炸之后,天津港對危險品運輸通行基本已關上通道。“雖然港口沒有明確規定說危化品運輸不能通行,但相關手續非常嚴格,實際上能夠通行的概率極低,對于貨代而言,與其在危化品通關上下太大功夫,不如轉道其他港口。”據該人士透露,青島港是天津危化品物流商選擇的替代港口。
 
  對于貨代來說,運輸危化品也越來越不值當。“危險品物流在整個行業的占比非常小,因為有資質的企業少,最初時期利潤空間比普貨大一些,但也稱不上暴利。過去還能有一些利潤,現在手續復雜賺不到錢了,很多貨代就不愿意再運輸危化品,傾向于更安全的普貨物流。”上述業內人士告訴《潛望》。
 
  多位物流業內人士向《潛望》透露,從去年事發至今經他們手的危險品單子幾乎為零,之前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
 
  在漢沽區一家廢棄轉租的化工廠內,工作人員表示倉庫只能放普通貨物,不能放危化品,危化品必須去有危化品資質的倉庫存放。“(隨意存放危化品)如果被查到的話,負擔實在是太重了。”該工作人員在臨別時告訴《潛望》。
 
  有資質的危化品物流企業的存儲標準也在收緊。《潛望》聯系到專門從事危化品物流工作的李先生,他表示,對于易燃易爆的貨物,“我們雖然有(危化品存儲)資質,但也不愿意接受存放。”
 
  卡行天下戰略中心副總經理韓雪峰告訴《潛望》,天津港事故是一個倒逼著行業改革和收緊的事件。“很多無照的危化品運輸不敢再運了,不懂危化品倉儲的企業不敢輕易的什么業務都接了,這就是一個好事,需要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現在我們再看那次事故,對于危化品運輸企業來講這是一個驅除劣幣的過程。”
 
  “不可能有第二次了”
 
  就在化工行業經歷搬遷沖擊時,去年的沖擊波最先撞擊的地方,一切正在慢慢修復,表面的,和心理的。
 
  8月初某一天傍晚六點時分,裝修工江先生騎著自行車和工友一起慢悠悠經過事故原址前那條小路,路的另一側,全新修繕的樓盤已改頭換面等待自己的主人。
 
  去年8月份,江先生及其所在的裝修隊就住在這條小路旁邊的簡易棚里,為海港城小區提供裝修服務。12日晚,他收工后早早睡下。天很熱,睡得并不實,十點多突然感到地動山搖,“太震撼了,我的第一反應是用被子蒙著頭,還是感到似乎是集裝箱里的東西炸飛出來,直接砸在我頭上。”他直接暈了過去,再醒來發現已身在醫院,診斷結果是肋骨斷了四根,醫學鑒定為十級傷殘。
 
  雖然對當天的情形記憶猶新,江先生在休息三個月之后,又重新回到萬科海港城工作。夕陽西下,江先生指著周圍的樓盤向《潛望》介紹說,緊鄰物流倉庫的這棟樓被炸得最嚴重,但并沒有傷及主體結構,這些樓盤的質量都沒有問題。
 
  而購房者的熱情基本可以證實江先生的判斷。海港城小區旁邊的萬科三期于今年年中開盤,據該小區樣板房一樓的保安介紹,每逢周末,每天來看房的客人得有4、50波,成交量也不錯。
 
  至于,為什么要在事故后重新回來工作,江先生笑呵呵地表示:“那么大的爆炸都發生了,不可能再出現第二次問題。”
 
  所有人都希望如他所愿。
[责任编辑:程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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