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幕式後一個小時,金耀基仍被前來觀展的友朋和“粉絲”包圍
在展廳一角靜靜欣賞金耀基書法作品的觀眾
主禮嘉賓聯合出版集團董事長兼總裁文宏武(左起)、劉遵義、董建華、金耀基、江宜樺與董橋一同為展覽剪綵。展覽由集古齋畫廊主辦,中華書局(香港)協辦。
室雅何須大。
16日下午5點開幕的「金耀基八十書法展」把個中環集古齋畫廊鬧猛得如同街市,能把全國政協副主席董建華、經濟學家劉遵義、香港城市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教授江宜樺、作家董橋等聚攏在一起,作為主禮嘉賓出席開幕禮,大概也就是集學者、教育家、散文家於一身,82歲的前香港中文大學校長金耀基了。
台下逾200位來自北京、上海、台北等地的各界嘉賓同樣星光璀璨,記者扭頭一看就見鋼琴家劉詩昆、中文大學校長沈祖堯、學者鄭培凱等在人群中「快閃」。
這是書風灑脫、奇崛的世界級學人金耀基首次個人書法展。書法展持續至本月20日。香港商報記者 金敏華 文/圖
一生的三種「書寫」
80歲的董建華與金耀基是舊識,兩人是浙江同鄉。「我是寧波人,他是天台人,兩個地方挨著,只不過一個靠海、一個靠山,但是我看我的寧波話比他講得好。」董建華笑著回憶,當年他在香港特區行政長官就任典禮上的致辭,曾由金耀基幫手潤色。「演講之後,有人對我說,啊呀你這篇東西寫得太好了,其實後面另外有英雄。」
董建華認為,金耀基不單是學貫中西的大學者,也是文學家、教育家,「為香港教育的發展、為中華文化在香港的推廣做了大量貢獻」;還是出色的書法家。在他看來,書法藝術作為國粹,不但在傳統文化藝術中佔有重要地位,也是我們跟世界各種優秀文化交流的橋梁,「我現在最想做的」,董建華自嘲道,「其實也不是最想做的——我最想的事很多啦——最想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在香港弘揚中華文化。通過欣賞書法作品,我們可以體會到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他希望越來越多的香港人,特別是年輕的一代能夠喜歡書法,承傳中華文化的精華。
與金耀基是前後任香港中大校長的劉遵義將金稱為自己的「老大哥」,自認當年完全是「金規劉隨」,作為資深「金體書」粉絲的他笑言,50年、100年後,大家不會記得耀基做過校長,但會記得他的書法。「現在問王羲之做過什麼官,大家都說不出,但卻記得他的書法。」他祝願金耀基90歲之後「再開一個書法展」。
大一已熟讀《從傳統到現代》,甚至能「倒背如流」的江宜樺則自認在個人成長過程中,「對中國現代化這個重要的課題,思想的根源其實都是來自這部書的啟發,」之後金氏的其它著作,包括《中國民本思想史》、《大學之理念》、《中國文明的現代轉型》等也一路「陪伴自己在思想上的成長,得益甚多」。
董橋與金耀基相識於1980年代,那時董正在主編《明報月刊》。「我很早就拜讀過《劍橋語絲》,非常喜歡。80年代有一段,耀基去了海德堡,他的《海德堡語絲》是我編的。那個時候沒有電腦、沒有手機,稿子都是航空寄來,手寫的,字那麼漂亮、文章那麼好,那幾個月我不但按時寫信提醒他交稿的日子還要逐字逐句替他做校對,多麼美好的一個老年代!」被金耀基稱為「懂我的散文比金耀基自己還要懂」的董橋曾讚歎「海德堡在他筆下真的甦醒了」,在《海德堡語絲》一書的序中,董橋寫道,那是「一段文化學術史,兼且遊覽政治社會之今昔風貌,其中溫情所寄之處,更十足是一組雜事詩」。董橋甚至發明了「金體文」一詞,以稱其特色文體。
非常湊巧,劉、江、董談及的正好是金耀基一生三種「書寫」的不同面向:即過百萬字的學術著作,論中國的現代化、大學的理念,論香港殖民地時代政治上突出的「行政吸納」現象,這是他作為學者的當行本色。「《從傳統到現代》面世已經51年」;散文寫作,《劍橋語絲》初版至今也已經40年,「一版再版,還有生命」;再就是書法,結體、骨氣、陣勢、筆意與墨趣均大有可觀之處,甚至有「金體書」之謂。有方家稱頌,金耀基的書法是一種「秀金體」(宋徽宗有「瘦金體」),「秀雅俊逸,筆法中回鋒之蘊藉、撇捺之曼妙多姿,令人讚歎。」而金耀基的夫子自道則是「它們都有自己的獨立生命,不會互相競爭,但都必須跟時間競爭,不知道哪個能跑得最遠。」
表達在書法裏的中國審美文化
掛滿集古齋二樓、三樓展場的金耀基書法作品,凡七十六幅,皆其八十歲後創作,詩詞佳構、哲言經語、對仗名句甚至還有他平生最稱心如意撰述之著作的片段,琳瑯滿目、目不暇接,驟眼望去,頓生搖曳生姿、氣韻生動、灑脫自如之感,有一股撲面而來的文人氣息。學者餘英時稱頌金耀基書法:「君書有一家面目」,所言不虛。
觀看「金耀基八十書法展」不妨從他父親金瑞林先生所寫的一幅作品開始,這是金耀基有意為之。父親是他書法的啟蒙老師,對他的書法期待甚殷。「他常言道,讀書緊要,寫字也重要;字如人的面目,必須用心去寫。」在展覽開幕之時,由中華書局出版的《金耀基八十書法集》,首頁赫然就是:「敬獻給我父親」,足見是次書法展不僅是金耀基對寫字生涯的一個回顧,更是他對父親的一種交代與追憶。
退休前,金耀基忙於學術著述以及大學行政工作,少有餘暇習字。不過,讀古人法帖一直是他的興趣所在,他認為,「讀帖是掌握書法神韻的有效方法」。在偶爾撿起毛筆書寫的漫長歲月,他自忖「書法所以並無退步,且或有進境,實緣於常年讀帖不斷之故。」對於他最喜愛的法帖,金耀基會一讀再讀,百讀不倦。他自言「我的漢字書寫可說是師法多家,而不知歸宗何家,誠如米芾所雲:『不知以何為祖也』。」自二王(羲之與獻之)以下,他推崇黃庭堅,亦喜好蘇軾、趙佶、趙孟頫、文征明、董其昌、徐渭,乃至清代何紹基、鄭板橋之書法。最妙的是,他老實承認,自己的書法中有一款「形式」,「實不關帖學」,而是受到敦煌榆林窟「文殊變」與「普賢變」二圖的筆法啟示所得,圖中諸天菩薩,雲步相連,滿天飛動,盡顯出神入化的線描藝術之美。「我這一款形式的書法,就是以『畫筆』默用圖中纖細的「鐵線描」和輾轉自如的『蘭葉描』來書寫的。」即所謂書畫同源。
2004年金耀基退任中大校長後,第一時間拿起毛筆,並立意定時書寫,有時一寫就是六七小時,欲罷不能,「領袖如皂,唇齒常黑」,樂此不疲,寫字成為其退休生活的中心,並逐漸體悟到漢末崇尚「翰墨之道」的純藝術美學之追求,甚至認為「中國審美文化最終表達在書法裏」。
自少喜臨王羲之行書的金耀基最喜行書(包括行楷與行草),他認為,「飄逸飛揚,逸倫超群」的魏晉書風,實為漢字奠定了獨特的書法美學傳統。而「行書最能顯發毛筆所施的『線條』之形式美與視覺美。」
對自己的書法,金耀基笑稱雖不敢言「人書俱老」(唐孫過庭所雲「人書俱老」指人到老年,而書法亦已達到「通會」「兼通」之境界),然面對古人風華萬千的精妙書法,不禁會想到辛稼軒《賀新郎》之美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知我書者,當或有會心也乎哉?!
從開幕式的盛況,當可看出金公知音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