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惠波第六部诗集《秋草集》出版,王蒙评论“秋之草,短而坚韧”

2019-10-12
来源:香港商报网

   文/于爱成

  (作者系文学评论家、研究员、文学博士,国家一级作家,现任深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作协文学评论委员会副主任)

  近日,深圳诗人黄惠波新作《秋草集》由花城出版社出版,这是诗人继《禾火集》《知秋集》《三秋集》《秋问集》《秋路集》之后出版的第六部诗集。对“秋”有着炽烈执念的诗人,又将赋予秋怎样新的向度、给读者带来怎样的惊喜?新书封面以“不要相信诗意生活,不要怀疑生活如诗”为题头,这样的哲思悖论和诗意辨证,不禁让人寻思再三,琢磨再三。且看这部诗集提供给我们怎样的新鲜经验和审美冲击。

  七字诗评,堪为的论

  该诗集由文化部原部长、中国作协名誉主席、“人民艺术家”王蒙题写书名,但当时王老意犹未尽,又题写了七字诗评:秋之草,短而坚韧。

  通读《秋草集》,223首短诗,除最后一首为18行之外,其他的都不超10行。这些短诗都写得内涵饱满又富有张力,不少诗句令人过目不忘,留下深刻印象。“秋之草”——短而坚韧,这或许是关于该诗集最短的确评了。

  比如:“不要相信诗意生活/不要怀疑生活如诗”(《遥寄饶宗颐老师》);“俯视者弯腰低头/仰望者挺胸昂首”(《无题<23>》);“在天上,神比我卑微/在人间,神像比我高贵”(《无题<33>》);“只要生活还活着/诗歌就不会死亡”(《谁将是人类最后的诗人》);“我知道魑魅魍魉都会在夜间出没/更知道若我惧怕魔鬼/我就永远见不到天使”(《夜的神秘让我比白天更加神往》);“所有的邪恶都不必斜眼看我/正义的每一天都比邪恶多一个时辰”(《凌晨一时》)。又如:“我知道这座城不愿陪我老去/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首诗/趁行人不注意我把它抛在风里”(《我知道这座城不愿陪我老去》);“于是我必须让我柔弱的诗句充满阳光/才能抵御所有意欲裹挟我之世道苍凉”(《命运弃我于都市》);“感谢两千年前的祖宗/给我寄来了一个笑容”(《快递》);“我是个思乡心切的过客/还是个无家可归的归人”(《秋旅》);“大山啊——/你是那么孤独而脆弱”(《我禁不住失声呐喊》);“在尘世我只剩一个理想/就是把你凝望成一首诗”(《 在尘世我只剩一个理想》)。再如:“秋天说那个人每到秋天就不是你我他/而是孤独的思想家”(《秋天说那个人每到秋天就不是你我他》);“我走呀走,却总走不进故乡/我走呀走,却总走不出故园”(《故乡与故园》);“亲爱的,当我死了/我的死讯不必告诉他人/除了真理和故乡”(《给所爱》);“在人间我洒下英雄泪/从天上我拽落诗千行”(《在人间我洒下英雄泪》);“真勇士当如石中花/在缝隙里向死而生”(《真勇士当如石中花》)……

  简短明快而灵动飞扬,这样或深沉或幽默或辛辣的句子在诗集中俯拾皆是,力透纸背。读者能够强烈感受到黄惠波诗歌中一如既往的“爱与美”主题,却又明显深化了哲学意向的思考。令人惊喜的是,诗人的视野更加宽广,思想更加深邃,表达更加通透。正如著名文学评论家徐肖楠、著名诗人阮雪芳序中所言:从《禾火集》《知秋集》《三秋集》《秋问集》到《秋路集》,一本本诗集连接起梵高画作中麦田般成熟的想象、情感和思考,一直延续到《秋草集》,在从春到秋的生长和成熟过程中,诗与思逐渐融为饱满的诗歌张力。

  ▲诗人黄惠波

  黄惠波这部短诗集,其实往上可以接续萨福、泰戈尔、纪伯伦、四行诗《鲁拜集》等短诗、箴言等诗体的范畴,往下则可融入新时期以来尤其新世纪以来不绝如缕的短诗、小诗、截句诗、六行诗、微型诗等的诗歌支流。无论艺术价值还是哲理高度,在当代新诗发展史上,《秋草集》都将写下不可或缺一笔。总体而言,这部诗集继承宗白华、冰心等小诗“外形极简,内容极富”“注重外形的简约化(simplification)和内容的繁演化(complication)”(李思纯:《抒情小诗的性德及作用》,见《少年中国》1921年第2卷第12期)的特征,感性与理性相结合,诗情与智性相结合,中国传统的比兴手法与西方的象征主义相结合,贯注一种一以贯之的爱与悲悯的情怀,一种儒释道耶融会贯通的哲理思维,一种生活入诗生命入诗智慧入诗的理性抒情风格。

  生活即诗,照亮存在

  《秋草集》创作于2017年7月至2019年2月间。500多天的时间里,千余次日出日落,200多首短诗如同200颗流星从天空中绚丽掠过。

  面对这样的诗性诧异和诗意照耀,黄惠波说:“我不是一个写诗的人,只是用我的笔把从心里流出来的句子记下来。”黄惠波还经常诙谐地说:“我从来不管诗歌,只管工作和生活,但当某一个时刻有诗歌来敲门时,哪怕已是夜深人静,我都会打开门来对它说:请进来!”。

  《秋草集》就是这样的一个结晶。本书分为6个部分,从《无题》到《梦幻》《春秋》,从《人间》到《地久》《天长》,依次排开。这位一路从基层走来、怀着一颗炽热赤子心的诗人,既写人间烟火,又写天地苍穹。《无题》系列共38首,结构紧凑,文气连贯,作为全书开篇,诗人关于生命的思考如同光的闪动,在简短的“无题”中意味深长地轻轻触发,让人不禁陷入沉思。“看那奔腾的大河/却使我内心平静/看那沉默的大山/却让我热血沸腾”(《无题<19>》)、“何惧那电闪雷鸣/却独怕这春雨淅沥声/又该播种了/怎奈我地老天荒”(《无题<38>》)……《无题》之后的作品则专注于诸多主题,层层深入。点醒主题深意的“无题”、闪耀激情光芒的“梦幻”、满溢光明向往的“春秋”、流荡风物人情的“人间”、饱蘸大地情思的“地久”,徜徉未来时空的“天长”,“黄惠波的情思从现实到未来,从脚下到世界,从大地到苍穹,最终寄托于理想的实现,形象地将理想憧憬寄托于孩子和未来……遥望日月星辰,俯首柴米油盐”(《秋草集》序<徐肖楠>),有些看似平平淡淡,实却回味悠长。

  正因如此,《秋草集》里的223首诗作于2019年2月整理完成后,大部分诗作短时间内就被十几家海内外知名杂志和报刊刊登,包括《中国诗人》《作品》《诗潮》《诗选刊》《广州文艺》《特区文学》《南方日报》《深圳商报》《宝安日报》等。

  赤子之情,朗朗诗心

  诗意源于诗情,诗情源于诗心。写诗,最可贵者真情实感,最忌讳者无病呻吟。诗人之高低优劣,归根到底看其有没有“诗心”、以及有怎样的“诗心”。一首好诗或许一气呵成,但却是长期积累的突然迸发;一个好的诗人,怀揣一颗虔诚之心,默默地走自己的路。

  黄惠波是一位“贴地”的诗人,即使写人间烟火也是在天地苍穹之下,即使写天地苍穹也是在人间烟火之上。如《秋草集》里面“姐”“弟”两首诗:“没有谁会赞美我的缺陷/母亲死后就只有你/没有谁能忍受我的苛责/母亲死后就只有你/没有谁真心忧伤我的忧伤/母亲死后就只有你/没有谁昏花的老眼会如此澄澈/母亲死后就只有你/我不信你我结缘于今生今世/我看见了五千年前你的样子”(《姐》);“别问我经历了多少岁月/我的兄弟早已胡子拉碴/期待着再过五十年后/某一个午后或某个黄昏/一列绿皮车驶近我家门/我的兄弟手握一壶老酒/老远就听到胡子里苍老的声音/——哥,再来一盅”(《弟》)。一句“我不信你我结缘于今生今世/我看见了五千年前你的样子”,扑面而来的是历史的苍茫与人间烟火的生生不息。而“我的兄弟手握一壶老酒/老远就听到胡子里苍老的声音/——哥,再来一盅”写尽了人世间诚挚的兄弟情,一起变老的美好愿望置身于天地之间,让人们体会到浓浓的诗歌之美和那一抹淡淡的乡愁。

  诗与思的对话

  对黄惠波系列诗歌包括这部短诗集的接触、亲近、阅读和品评,其实也是激发理解、感悟、自审、内观的过程。黄惠波的抒情诗、叙事诗酣畅淋漓,元气充盈,激情而绚烂;他的哲理诗,解读起来却具有一定难度,几乎需要调动所有的人生经验、知识积淀,但却又可以激活所有的思想价值和内在体验,并成为一种照亮,印证,召唤,觉醒。或者可以说,阅读黄惠波诗歌的过程,也就是一个努力走近诗人的心灵、尝试听取诗人灵魂的声音的过程,是一个对话、反思、探寻的过程。

  黄惠波的新作,一如既往富有极高的智性和深邃的审美神性。多首作品融诗的境界、哲学的理趣于一体,使诗获得哲理的玄妙,使哲学插上诗情的翅膀,表达了诗人刹那间情与思的向内探索,捕捉刹那间心灵迸发出来的智慧以及对宇宙人生万物众生形而上的一种观照。这类短诗其实并不好写,并不好懂,内中颇多精深奥义,包括大量充满悖论、歧义、象征手法的使用等等。应该说,黄惠波的诗艺和诗思探索,在当代新诗的抒情哲理诗中堪称独步。

  通过黄惠波的诗,我们可以看见诗人对待生活、生存和存在的一种“诗性”观照,在他的眼中、笔下,诗即生活,生活即诗,“存在之思”就是“诗性之思”。从早期作品,到最新的《秋草集》,一步步看来,黄惠波实际上有他的常,也有他的变,变就是从更多抒情转向更多哲理,从更多宏大走向更多细微,他的常或者说不变,就是对于日常生活和生存本真的诗性思考,就是他的作品或句子或句群或整体一以贯之的诗意表达和诗意效果。这体现了诗人对真、对存在领悟的深入,对生命本真理解的深入,当我们在作品中看到诸如神、上帝、菩萨、佛、慈悲、世界、苍穹、天庭、真理、开悟、万物、黑暗、光明等词汇时,其实是诗人使用的指代、象征或隐喻的方式,为了说出他非说不可的东西,唯此才能传达出他的所见,他的所闻,他的所感,他的所思,这并不是哲学、不是知识、价值或抽象理论的堆积,而是为了说出他对存在、对生存的具体感悟。

海德格尔在《诗人何为?》中说:

  冷静地运思,在他的诗所道说的东西中去经验那未曾说出的东西,这将是而且就是惟一的的急迫之事。此乃存在之历史的轨道。如若我们达乎这一轨道,那么它就将把思带入一种与诗的对话之中。这是一种存在历史上的对话。文学史研究势必会认为这种对话对它所认定的事实做了非科学的歪曲,哲学会把这种对话看作一条堕入幻想的迷惘之中的邪路。然而,命运无视于这一切,而伸展着它的轨道。(海德格尔:《诗人何为?》,见海德格尔文集《林中路》,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19年)

  海德格尔当时追问道,“我们今天在这一轨道上遇到了一位现代诗人吗?”幸运的是,遇到了,里尔克进入了海德格尔的视野,里尔克被海德格尔认为是如荷尔德林的“贫困时代的诗人”,他的诗回答了这样的问题:诗人何为?诗人的歌唱正在走向何方?

  荷尔德林命名自己所在的时代是一个“贫困的时代”,这所谓的“贫困”无关物质,而是精神贫瘠的象征。在贫困的时代,无论荷尔德林还是里尔克,都被召唤成为“存在”的代言人,从沉沦之人群中超越出来,站在人神之间、人与存在之间,“在贫困时代里作为诗人意味着:吟唱着去探索远逝诸神的踪迹”,向人们昭告存在的信息,向人们呈现存在的“澄明”之境,唤起人对存在的回忆。

  从这个意义上讲,黄惠波也正是这样的诗人,他的诗写出了诗的本质,对他的诗歌的解读就可以直接走进诗的世界,与他的对话也就是与诗的对话。

  黄惠波的诗向人们展开“生活即诗”“诗即生活”的无限可能。他的诗如同一道道光,将寻常之物、不明之物、晦暗之物照亮,让我们看到存在的澄明。也正如海德格尔诗中所言:

  歌吟与思

  血缘上临近诗

  它们都来自存在而达于

  存在之真

  【黄惠波简介】

  生于1963年8月,广东揭阳人,毕业于韩山师专(今为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委员,韩山师范学院客座教授。现为深圳市龙岗区人民政府副区长。1983年开始创作,迄今创作诗歌千余首。曾获“中国十佳当代诗人”“中国新诗百年百位最具实力诗人”、 第五届中国作家“郭沫若诗歌奖”、香港“金紫荆征文奖”等奖项;已出版诗集《禾火集》《知秋集》《三秋集》《秋问集》《秋路集》《秋草集》等,其中《禾火集》已出版英译本。代表作有《献给母亲》《秋》《胡杨·秋问》《摆渡人》等。 

[责任编辑:程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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