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地,一種特殊的人文地理現象,指隸屬于某一行政區管轄卻不與本區毗連的土地。(百度百科)
楔子
一晃,深圳經濟特區創建40周年了。
40年是一棵樹的枝葉紛披,濃蔭如蓋;40年是一個人的年屆不惑,頂梁中堅;40年對一個城市來說,毋寧是晴空一鶴,詩情碧霄。在改革開放前沿的深圳,因有太多伴隨深圳精神一道迸發的第一,而連屏成廊、熠熠生輝地卓立大時代的潮頭,站立成一尊雕塑般挺拔而剛毅的排頭兵。
如果說,以往的第一,皆成過往,那麼在40年喜慶的日子里,深圳該拿出一份怎樣的成績單,來告慰拓荒者兩鬢斑斑的華發,蓮花山上總設計师的銅像,以及共和國殷殷顧盼的焦灼的目光?
我們有兩天半一層樓的速度,我們有“空談誤國,實干興邦”的精神,我們有鱗次櫛比的高樓,我們有燈燦如河的通衢大道……還有呢?
還有,還有一塊悄然而生、神奇生長的飛地。
深圳經濟特區于1980年8月正式成立,是中國最早實行對外開放的四個經濟特區之一。深圳位于廣東省的東南部沿海,東起大鵬灣邊的梅沙,西至深圳灣畔的蛇口工業區,總面積327.5平方公里,2010年延伸到全市,2011年延伸至深汕特別合作區。(百度百科)
“殘虹收度雨,缺岸上新流。”
深汕特別合作區——一個並非家喻戶曉的地理名詞,一個當然也並非如雷貫耳的行政區划,卻肯定是一塊當代中國最值得引人矚目的經濟飛地,在珠三角平原和潮汕平原之間快速長高長大,成為獻給改革開放窗口的深圳經濟特區的一份厚禮。
何謂飛地?對于大多數讀者而言,這會是一個比較陌生的難以馬上答復的語詞。有必要為此做一些分類、釋義與解讀。
簡言之,飛地,一種特殊的人文地理現象,指隸屬于某一行政區管轄卻不與本區毗連的土地。
早在近500年前的1526 年,西班牙與法國簽署的《馬德里條約》第一次出現飛地一詞,自此飛地具有了國際法意義。飛地,顧名思義是需要通過 “飛 ” 才能到達的地方。兩國之間的飛地,具體而言,是指隸屬于某一國家管轄但不與本國毗連的土地。世界上,國與國之間最大的一塊飛地是越過遼闊的加拿大版圖或太平洋海域的美國的第49個州——阿拉斯加,此總面積171萬平方公里的州,是美國最大的一個州。1867年3月30日,美國以700萬美元外加20萬美元手續費的低廉價格從沙俄手中買下了該州,從此改寫了本國和沙俄的地理版圖。
廣義的飛地則除了上述國際的飛地外,還包括國內飛地,如省、市、縣乃至鄉鎮之間的飛地。筆者幾年前應邀去深圳對口援疆的喀什下轄的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采風,便得知該縣有一些鄉鎮就在臨縣的區域之內。國內飛地的形成,因了歷史、民族、文化、經濟等不同要素划分而成。
按照飛地的成因、結構,國內飛地主要有三種類型:
(1)歷史飛地。中國河北省的三河市(縣級市)、大廠回族自治縣、香河縣隸屬于廊坊市,但與廊坊市之間卻隔着北京和天津兩個直轄市轄區,成為地圖上嫩綠色的河北省嵌入京、津二市之間的一塊飛地(與河北色塊相同)。這塊大飛地,與當年京津冀的水資源平衡等要素有關,卻無妨三縣市的勞務工包括白領去京津工作。人們戲曰:掙北京的錢,睡河北的床。
(2)民族飛地。民族飛地是指在一塊某個民族佔主要成分的地區中的某一小塊土地上,管理權卻是另一個民族。如青海的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它的飛地——唐古拉山鎮卻在青海的西南角,與西藏自治區相連,與海西州之間隔着玉樹藏族自治州。一個浙江省的面積才10.55萬平方千米。這塊總面積4.78萬平方千米的飛地,幾乎等同半個浙江省!堪稱中國面積最大的一塊飛地。海西州的州府所在地是德令哈,一座戈壁環繞、荒漠飛沙之城,卻因存留了已逝天才詩人海子的一首詩《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令人神往。受托管理這塊闊大無比卻人煙稀少的飛地的,是海西州下屬的另一個縣級市格爾木。1964年為便于管理和維修青藏公路、鋪設進藏輸油管線及籌建青藏鐵路等因素,改由格爾木市管轄,1980年確定為代管,玉樹州在此有系列權利。另外,因為高原天寒,為便于牧民避災,西藏安多縣在此設立幾個本縣的移民管理板塊性質的鄉鎮(不是普通意義上那種全權鄉鎮)如雁石坪鎮等,使得這塊飛地的權屬關系更為錯綜。
(3)經濟飛地。由于資源分布與開發、城市經濟發展與人口疏散,以及晚近出現的先進地區带動欠發達地區的進步等需要,通過行政手段,將一些特殊地區划歸與本地區並不相連的另一行政區,從而形成了一種經濟型飛地,比如上海市在江蘇、安徽等地的農場、工廠與礦山等。更值得關注的是自改革開放以來,國內出現的各種經濟飛地。
此種“萬里可橫行”的經濟飛地托住的是經濟的超常發展,是城市與城市,或者城市與鄉村的雙生共贏,可以覆蓋更廣闊時空與人群的榮譽福祉。
深圳市深汕特別合作區的娩出適遇其時,躬逢其盛。
艱難探索的一個原點
“芳菲歇去何須恨,夏木蔭蔭正可人。”
迎着溽暑,筆者從深圳市中心出發,經水官高速、沈海高速,待得穿過惠州的淡水和惠東,歷時1小時50分左右,抵達120公里開外、位于海豐縣鵝埠鎮(街道)大德路三號的深汕特別合作區管委會(以下簡稱合作區)。在此盤桓的三四天里,筆者师徒二人(教授與研究生)在合作區的版圖內,邊聽邊看邊采(詢問與收錄),自管委會的一把手、管理層的干部,至畲族村領頭人父女、派出所所長、食堂領班、民間攝影师……較為詳盡地采集了合作區下屬四鎮的歷史沿革、合作區的前世今生——其篳路藍縷、千回百轉、浴火重生、鳳凰涅槃,頗值得大筆書寫,銘刻事功。
在這里,筆者巧遇了江西大學的校友、小师弟吳達林,小吳當年英美文學本科畢業之后,進而于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獲取了法學碩士學位,在深圳龍崗法院任法官7年,2012年經市里報招、甄選,6月份東移至此。此行一共25名公務員,他是二十五分之一。若干年之后,大都屆滿返深,留下兩粒種子,他是二分之一。故而對合作區一路過來的回返往復、艱難頓挫,終于一躍而起,知之頗詳。
吾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海濱待人識。
合作區至今羽翼漸豐、振翮欲飛,回顧一路過來的各種艱辛,吳達林也是頗多感喟。在管委會食堂吃過午飯,我們便在飯堂聊起來。
迄今合作區大略經歷了三個時期:第一個是初步探索期(2011年到2013年),第二個是轉型實驗期(2013年8月到2017年9月),第三個是全面主導期(2017年9月至今)。初步探索期之前,這里名為海豐(大朗)產業轉移園。2019年度即入選全國綜合實力千強鎮前100名的東莞大朗鎮,彼時受 “騰籠換鳥”政策主導——東莞將一些勞動密集型產業如紡織類、制鞋類轉移到經濟欠發達地區,先后與其他城市共建了8個“廣東省產業轉移工業園”,收效卻很不理想。對此狀況,2008年10月30日的《南方都市報》曾撰文提示:專家把脈,合建工業園,雙方難來“電”,珠三角城市積極性不高,多由山區及東西兩翼地區獨撐局面。報道進一步分析這種強扭的瓜不甜的原因:“(資金)實際投入到園區,簡直是杯水車薪。而工業園所在地縣級財政實力普遍較弱,基本上屬于“吃飯財政”,有心無力,規划的水、電、路、環保項目遲遲無法開工……”
2008年初,面對無法繼續運作的產業轉移園,汕尾市的領導希望深圳伸出援手,成為“接盤俠”。深圳市考慮到本市確有產業升級的需要,每年因各種原因尤其是土地供應不足流失的企業,不僅流失了人才和管理,也流失了GDP與稅收。于是,海豐(大朗)產業轉移園搖身一變,成為深圳汕尾產業轉移園。合作方換了,基本格局及運作方式卻沒變,依然是汕尾市負責征地、基礎設施的配套建設,深圳負責引進產業。簡言之,深圳基本不參與管理,雖未必作壁上觀,卻頗有束手束腳之感。
此模式運行了兩三年,雙方都感覺十分別扭。一則自深圳外流的企業,稍有質量的都被比鄰的惠州或東莞接走了,水過地濕,不勞遠征;二則汕尾的經濟基礎不足以在基本建設上有大投入,青山依舊,坦途難尋。工業園區的一些廠房,要麼無人租賃,要麼建到一半便偃旗息鼓,坐等資金援助。
時間到了2010年8月,廣東省委領導領着深圳市委領導,到汕尾開了一個座談會,議題是如何坐實和細化在全省開展得如火如荼的“雙轉移”(產業轉移、勞動力轉移),如何在廣州、深圳及珠三角置換優質產業的同時,也把粵東及粵西北沉默多年的經濟带動起來,此時既需要一個突破口,又需要一個重大的實驗平台。
深圳汕尾產業園能否荷此重任呢?
原本不足15平方公里的產業園面積太小了,省委領導提出將距離深圳最近的海豐下屬的鵝埠、小漠、赤石、鮜門四個鎮划出來。盡管改革開放已經30多年了,牽涉到土地尤其是大塊土地的屬權或治權,依然敏感。決策部門在綜合各方面意見之后,形成了一個妥協的方案,意即成立深汕特別合作區。
2011年2月18日,廣東省委省政府批復同意《深汕(尾)特別合作區基本框架方案》,明確深汕特別合作區党工委、管委會為廣東省委省政府派出機構,委托深圳和汕尾市委、市政府管理。是年5月21日,省委省政府在廣州舉行授牌儀式,合作區正式運作。當時的GDP是三七分成,深圳為七,汕尾為三。稅收是扣除上繳省里的,其余全留在合作區。言明五年以后,合作區留百分之五十,深圳和汕尾各取百分之二十五。合作區党工委的書記由汕尾委派,管委會的主任由深圳委派。
利益的划分繞不過去,此乃艱難探索的一個原點。
或許,探索之途更根本的是治權,亦即此時的合作區依然是政出多門。沒有從根本上解決一個緊要問題:誰說了算?
如斯體制顯然仍不是深圳方面的主導,投資收益看似平分秋色,但如果把合作區看成一個大公司,投資主體主導不了收益,其積極性則很難勃發。2012年6月6日深圳一行25人到崗之后,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億的投入。征地要錢,建房要錢,通路通水通電要錢……一個億對于一個家族說來是一筆巨款,對一塊468.3平方千米的土地來說,簡直就是“濕濕碎”(粵語,小意思,不足掛齒)。除了利益主體的不在掌心,還有一系列繞不過去的難題,尤顯難辦的是四個鎮的党政干部歸屬與任命,完全隸屬汕尾市的海豐縣,這就在諸事的上傳下達及正常運轉上,有很多不難想見的纏繞與麻煩。
繼續突破的切入口在哪里?
第三個時間節點是2013年8月,省政府常務副省長與深圳市委書記一道來合作區調研,為鼓勵深圳繼續推進合作區的建設,由深圳派出的第二任管委主任、主任同時戴有汕尾市常委、副市長與對口帮扶總指揮幾頂烏紗帽。如此這般,深圳方面在合作區的話語權就略勝一籌。此后項目及投資均在增長,但囿于總體格局未變,像一張熟宣上灑落的干墨,總未見徐徐洇濕、暈現。
時光荏苒,到了2016年初夏,深圳市委、市政府選調了即將擔任合作區第三任的領導赴任。這會兒,省市都希望找到一個既懂法律法規,又熟悉經濟管理的外省籍、開拓型干部,選中的便是法律專業出身,先在深圳市紀委干過十幾年,后又在深圳市國資委干過十個年頭的產耀東。約在十七八年前,筆者應深圳市紀委邀約,數次參與警示專題片的寫作,與任職市紀委教育室的產耀東時相過從,領略了他的嚴謹、果決與干練。此番履新,堪稱受命于危難之際。臨來之前,依然有好些朋友規勸他,你的級別已到正局,安心在深圳待着多好,對自己有交代,對家人有照顧,何必去一個體制、人事都沒理順的地方趟那一道渾水!
他想的是,事總要人做,路總要人走,將自己的所學用在所需之地,此其時也。
已成想着未成,足下想着山巅
那天產耀東提前來到合作區,說好只講廉政建設,講着講着不由激動地一把甩了外套說:擺在我們面前的無非是兩條路,干是死,不干更是死,等死不如送死,送死不如拼死,拼死不如戰死。既然來了,就准備做烈士,沒想做壯士。此話一出,覆水難收,中午細想想,不由有一些后悔,組織上還沒宣布你任職呢,你激動個啥呀?太不成熟了!轉念一想,講了就講了,自古華山一條道,不給自己留后路了。當然,如果有人反感,反對,我也巴不得回去,眼下這個七橫八豎的攤子,要收拾起來真是難啊!
他即任之后,找干部一一談心,緊鑼密鼓地跑了幾十家企業,領着大家找出前進道路上的症結,如同醫生看病,不能確診,如何療治?
各路會診,疾患浮焉,名之四個嚴重脫節:
一是土地征收與項目落地嚴重脫節,表現症狀如,深圳引進的項目,因為征地落實不了,“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二是經濟管理和社會事務嚴重脫節,表現症狀如,兵馬未到,水電先行,可是無論建水庫或電力,都需當地社會配合;還如招聘人才,落戶也需當地公安准入。
三是管人和管事嚴重脫節,表現症狀如,合作區深圳方面的一把手雖然頭頂汕尾市常委的官帽子,卻無人事權;且干部仍然带有對口援助性質,一屆期滿便打道回府,難免有臨時思想。這怪不得諸任領導,因為臨時思想產生的基礎便是臨時機構,反過來,臨時機構焉能不產生臨時思想?
四是省委省政府對合作區的發展定位與管理者的專業素質嚴重脫節,表現症狀如,合作區完全是一個新區的建設,需要包括城建、產業、土木等各方面人才,眼下的干部只是專注于引進項目,搞不了基礎建設。
此四病雖然拿到了診斷書,療治起來卻十分棘手。繞不過去的是七個門檻:
一曰:需要重樹信心。如果說外界對合作區無信心那還無關大局,可是合作區的管理層普遍都存在臨時觀點,信心漂移,如何是好?
二曰:大量資金的及時投入是前提。上面不撥款,基建一是需要大投入,二是大投入並非馬上有大回報,等靠要情緒蔓延,如何是好?
三曰:合作區需要引進更多更快的高端產業,如果都是勞動密集型企業一擁而入,既無可觀的稅源,亦會带來勞動力匱乏及環保等一系列問題,如何是好?
四曰:“云橫秦岭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土地是產業落地的階梯,征地不能解決,如何是好?
五曰: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人才是建設的根本,如今尚未看到梧桐樹,鳳凰總在家門外盤桓不入,如何是好?
六曰:企業進入一個園區或地區,首先看的是內外環境,尤其水路電廠房等配套是否齊整,現如今配套不說完全闕如,也是遲遲難以跟進,如何是好?
七曰:如果說基礎建設是硬件,管理便是軟件,在某種意義上,這個軟件一點不輸于硬件的重要。當下的配套太遲緩,如何是好?
各式各樣的問題,林林總總,歸結為:機制、信心、人才和管理。
如果說,體制機制的變更需要爭取上面給政策,信心則完全靠一步步坐實、強化與提升,管理端賴源源而來的人才。
政策等不來,需要做出成績來作為撬動的杠杆。最硬最難啃的骨頭無疑是征地。合作區的一把手親任土地收儲領導小組組長。下設三個小組:實地移交組,初步審核組,資料入庫組。遴選有責任感、正義心,同時又懂國土政策者入列。在與四個鎮干部做深入細致工作的同時,也利用于公于私的各種信用關系,讓資金源源涌入。不久便從各鎮收儲了十幾平方千米的土地,首戰告捷。
人才問題很快提上議事日程,合作區的一把手也兼任人才領導小組組長,下設人才領導小組辦公室,到全國各地大學巡回演講,延攬“孔雀東南飛”。為打造更有吸引力的平台出去招聘,管委會成立了六大國企:深汕投控集團、深汕智慧研究院、深汕城市投資有限公司、深汕景觀園林公司、深汕城市綜合集團、深汕土地管理公司。以國企的名義出去招聘,一則名頭更軒亮一些,二則進來的專業技術人員可以給予更高一些的待遇。
深圳雖然是改革開放的前沿,合作區卻也不放過外出考察、比較、借鑒與學習的機會。
譬如中國新加坡合作蘇州工業園區;
再如環渤海、黃河三角洲合作區;
還如廈龍山海經濟協作區……
各有招數,各有局限,也各有疑難。
深圳,一個以改革開放昭彰的城市,此時更需要示范,更需要勇氣,更需要破冰,更需要如椽之筆,書寫如鐫如刻的華章。
合作區提出五個特別:特別能擔當,特別能創新,特別能務實,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包容。此之謂:深汕特別合作區精神。
那是一段開疆拓土的歲月,不僅領導層夙興夜寐,管理層的其他干部,乃至后來陸續進來的行政事務員(聘用人員),都感覺到被一股子看不見、摸不着卻感受得到的熱氣簇擁着,裹挾着,推動着往前走,今天想着明天,已成想着未成,足下想着山巅,不敢、不容,也不想懈怠。
2017年5月12日國家發改委地區經濟司約見深汕特別合作區的掌門人,專談飛地經濟,希望合作區能夠大膽往前闖,超常規發展。當時拍板,將“創新完善、探索推廣深汕特別合作區管理體制機制”,寫進粵港澳大灣區綱要,之后又寫進了深圳先行示范區綱要,此舉意義非同小可,簡言之,便是將原本的省級發展的謀略,一步提升到了國家規划的層面。
稟賦好,抓住機遇則一飛沖天
合作區分管組織人事工作的謝海生,是筆者在深圳認識多年的老朋友,13年前他在深圳大浪街道任副主任期間,該街道的文學雜志《羊台山》創辦一周年,他與街道掌門人李勇一道,邀請筆者在深圳大鵬灣共同組織了一次《羊台山》座談會,兩人對文學的熱情和執着,給筆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筆者向來對熱心支持文學的領導抱有好感,因為文學委實带不來GDP,也未必給在位者的政聲添磚加瓦。前有李勇,連走三個街道,支持創辦了三份文學雜志——《羊台山》《新城市文學》《伶仃洋》;后有謝海生,他去福海任職之后,扶持了一份《福海文學》。
謝海生是2018年1月從福海街道党工委書記兼辦事處主任位子上,調任合作區的。我問他,在一個比較穩妥而適意的位子上,東去百余千米開外的汕尾鄉鎮,是不是多少有點兒背井離鄉的感覺?
他說,城市發展,確實有一個梯次遞進的現象。譬如同在深圳境內,較為偏遠的坪山、光明發展就要慢一些。何況我們合作區的鵝埠、鮜門、小漠、赤石四個鎮,不僅要穿越惠陽、惠東,而且,這四個鎮也在汕尾最落后的鄉鎮之列。可是,這里卻是一個稟賦非常好的地方——在我們的交談中,他多次用到“稟賦”一詞。筆者师徒二人皆出自中文系,也覺得此處用稟賦來形容,彈性及包容度很大,卻並無不妥。
這里是粵港澳大灣區的門戶。剛好卡在惠州、汕尾及粵東交界的位置。廣東的門戶有好幾個,北之韶關,西之湛江,東之潮汕。粵港澳大灣區的邊界蜿蜒漫長,自古就是交通要沖。那時候東西交往,在鮜門必定舟車泊岸、停車,休息、吃飯。鮜門鎮的名氣很大,現在有高鐵通過,深圳北站過來40分鐘,也是324國道的必經之路,大小飯店,加油站,車歡人叫,十分熱鬧。稟賦好,除了是海陸交通的鎖鑰,還有合作區是山、河、湖、海、林、田齊備,乃至高山草地。一條碧綠的赤石河,蜿蜒流經50多公里,清澈可飲用。河邊一條紅綠相間的跑道,空氣清新宜人。河邊的綠道,再連接海邊,拓展開來,日后可以跑“全馬”。紅海灣是天然良港,正由深圳鹽田港負責打造一個可以承接北達上海,南到鹽田的巨大港口。森林覆蓋率達百分之七十八,足以成為深圳的后花園。交通則除了深廈高鐵、324國道,“三港四站、四鐵五高”正在擬建中,尤其值得關注的是點對點建設的深汕高鐵,建成后,20分鐘即可通達兩地。
海豐是一塊負山面海、鐘靈毓秀的土地,宋代名相文天祥、抗倭名將俞大猷、民族英雄鄭成功在此留下了足跡。這里娩出過革命家彭湃,左翼作家聯盟之一的作家邱東平,在中國現代音樂史上佔有重要一席的小提琴家、作曲家馬思聰,中國民俗學家、民間文學泰斗鐘敬文,早年畢業于英國劍橋大學法學院,后任北大、清華大學教授的溫源寧(錢鐘書、曹禺皆是他的弟子),早年獲巴黎大學民族學博士學位的中國民族學家、人類學家楊成志,還有醫學教育家柯麟,美學家、翻譯家馬采……
稟賦好,未必就能長足進步,還要有機遇,更重要的,出現機遇就牢牢抓住。幾十年以來徘徊不進的欠發達地區,忽然遇到了深汕合作的機遇,這是一個大大的利好,直接跟深汕的產業轉移和產業配套相對接,就看雙方是不是都能抓住,拓展,躍升。
國內有很多飛地,除了歷史、民族飛地,這幾十年以來,也出現了很多經濟飛地,大小都有,南北都有,貧富都有,都想做事,都想共贏,其結果是可資借鑒的成功范例太少太少!原因所在多有,但是集中到一點,就是好的體制沒有建立,都想當頭,那就難免扯皮。要義是必須交給一家總攬治權,這一家應該是更強的一家,主要是在經濟上、管理上和人才上顯見得有明顯優勢的一家。
好的稟賦,加上好的管理體制,則如車之兩輪,鷹之兩翼,跑則生風,飛則沖天。
有三個時間節點鏗然寫入歷史:
其一,2017年9月21日,廣東省委省政府批復同意深汕特別合作區體制、機制調整方案,明確深汕特別合作區党工委、管委會正式調整為深圳市委市政府派出機構,由深圳全面負責管理。
其二,2018年12月16日,中共深汕特別合作區工作委員會、深圳市深汕特別合作區管理委員會在合作區管委會大樓舉行揭牌儀式,深汕特別合作區正式成為深圳“10+1”區。
其三,2019年8月18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明確指出:“創新完善,探索推廣深汕特別合作區管理體制機制”,斯時斯刻,標志深汕特別合作區由此前的廣東戰略,躍然而升格為國家戰略,自此:具有特殊內涵與外延的“深汕”二字,寫進了共和國的發展里程。
不辱使命,不負韶華
如果說,一個城市的血脈充盈靠的是產業,而引進優質產業,靠的是通達的水路電及其它配套設施;那麼一個城市的骨肉停勻、精神強健、朝氣蓬勃,靠的是人才,吸引人才要設身處地,為八方飛來的“孔雀”謀慮長遠,具體而言,主要定位三個詞:住房,醫院,學校。
產耀東告訴我,現代觀念,就包括對人才引進的超前眼光。譬如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深圳的老一輩拓荒牛包括基建工程兵,在深圳隆隆的開山炮中,住鐵皮屋,提洗澡水,吃盒飯,現在引進人才,既要繼承前輩的創業精神,但不能要求他們與父輩祖輩那樣,先生產后生活。必須從根本上解決他們的現實難題與后顧之憂。所以住房、醫院和學校,從一開始就納入了基本建設的規划圖。
合作區目前已經建成人才公寓1萬套,從本年2020年開始,未來三年之內,目標是7萬套,從根本上解決人才入住問題。一個新區沒有三甲醫院不行,沒有一所乃至更多的好學校也不行。建一所好醫院跟建一所好學校相若,不能平地起家,讓它自然生長,需得引進優質資源。從一開始,醫院和學校就是班子關注的重中之重,為此兩題,產耀東带着班子成員,幾次去深圳,與老友新朋講公理,敘舊情,軟磨硬泡,應是將北大深圳醫院和南山教育集團先后“拉下水”。其間,有些同道現出畏難和抵觸情緒。產耀東感慨道,如果是為我個人到處磕頭求人,我早就一甩手走了!現在是為合作區的員工,還有員工們的孩子,為了他們的現在的安穩,未來的期盼,叫我出去一一低頭作揖,都行啊。
入夜,筆者在管委會附近的大道上看到閃亮的燈牌:北京大學深圳醫院深汕門診部。這個門診部于去年6月舉行試業儀式,此乃深汕特別合作區內首家開業的市級醫療機構。該門診部將為合作區建設者及周邊地區居民提供與北大深圳醫院本部同質化的基本醫療服務。總建築面積7200平方米,是鵝埠目前最大的綜合門診部。試業期間,便有首批入駐的17名醫務人員,均為北大深圳醫院本部抽調的包括科室主任在內的精兵強將。接下來,本部還將抽調58名醫務人員駐點門診部工作,55個臨床醫技科室隨時為門診部提供技術與人才支援,讓當地患者享受到與北大深圳醫院本部同質化的醫療服務,提升區域內的醫療服務水平。不遠處,一座全科室的三甲醫院業已破土動工了。
教育是一個鏈條,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是合作區現在和未來的家長們關切的。想一想,中國任何一座城市的所謂學位房,皆價格不菲,便知道家長優先考慮的甚或不是自己的職業,而是孩子的教育。產耀東豈能不知,他找到南山區以及區教育局的領導,懇請馳援,南山區的教育在省內外都有相當的知名度,向他們招手的人與事很多,他們也常有左支右絀之感,但在產耀東的多次懇求下,最終不能不表示鮮明的態度:從幼兒園到高三,一並鼎力支持。2018年10月11日,深汕特別合作區管理委員會,南山區政府正式簽署框架協議,雙方宣布——將在深汕特別合作區共建“南山外國語學校(集團)深汕學校”,這也是南山區基礎教育集團品牌實現首次跨區域輸出!
“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
采訪過程中,無論先來后到,中年青年,感覺得到他們都處在一個緊張有序的工作狀態,在其它地方所見的一杯茶、一張報,或一個手機把玩的狀態,在此處見不到。崗職緊缺,一職多能,是普遍現象。
謝海生提醒筆者,如果你來寫合作區的創建始末,要表現的核心精神就是艱苦奮斗、攻堅克難。你們想想,他們都是離開了孩子、告別了家人,來到這里可以說不是一天兩天,一月兩月,一年兩年,是長年駐紮……往返奔波,舟車勞頓,沒有長期打算,沒有吃苦耐勞精神,如何堅持到底?
望着每個部門工作間里,一雙雙專注的眼神,或者公司、工地一個個匆匆的身影,筆者常常生出不忍打擾之心。
俗諺云:“天上雷公,地上海陸豐”。此是形容自古以來這一带的鄉鎮,民風彪悍,遇事強蠻。合作區要整體規划,征地便是頭一着棋,貫穿建設之始終。征地又是天下第一難,遇到一塊地的坐地起價,漫無邊界,令人嘖嘖伸舌!只有苦口婆心,五次三番,還常常無功而返。盡管如此,合作區的干部們更願意站在他們的角度來思考:近兩三年因為體制一直在改革,等待新政策落地,老百姓也忍受了很多,因為做房砌屋一刀切,停止批建了。又如上車牌,是上汕尾的還是深圳的?房地產出證,是出汕尾的還是深圳的?戶籍只能出不能進,何時可以解凍入戶?入戶的規矩又有哪些?……
這一系列問題既需要政策法規跟進落實,也需要耐心,需要時間,需要等待。
老百姓還是通情達理的,因為他們有預期,他們知道“明天會更好”,不是說辭,不是虛言,不是空頭支票。他們滿懷期望。
合作區的管理者和建設者們,就是一步步將原本屬于海豐四鎮居民的念想和期盼,變成伸手可觸可摸的現實。還有對于那驟然而起的企業東望潮流,讓他們過得來,紮得住,過得好。
合作區自始至終貫穿16個字:規划引領,基礎先行,平台带動,產城融合。發展模式是:總部+基地,研發+生產,智慧+應用。
他們十分清楚,產業是命門,是動脈,是源頭活水。國內不少城市或合作區,最終發展不起來,除了體制機制的因素,就在于產業始終軟塌塌,立不起來。故而此處很多個組團,每一個組團都有鋼筋鐵骨一般的產業支撐。
唯優質產業可以產出優質稅源,這是伸出巴掌見五指一般,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以前是不斷求人、拉人來開招商推介會,不少企業來看看,最多吃個便飯就走了。現在合作區已經兩三年沒有出去招商引資了,因了春光明媚,百花盛開,四面八方過來的企業企業爭先恐后,蜂擁而至,令人應接不暇。目前評審入庫的企業已有上百家,逶迤于途,后面排隊的還有幾百近千家!光一個鮜門機器人小鎮,啟動才年把時間,陸續進來的企業就有上十家,此機器人小鎮已經成為深圳三大人工智能產業聚集區。
“仁者在位而仁人來,義者在朝而義士至。”
如今大學生和研究生,聽聞合作區今天與明天的故事,身心向往者越來越多。僅一個深汕智慧城市研究院就蓄積了來自北大、清華、哈工大、南京大學、浙江大學等名牌大學的博士和研究生。
此前很多飛地,可以效仿者寡矣。深汕特別合作區,這塊國內最大的經濟飛地之一,正在成為國內飛地的三個首創者:飛地經濟發展模式首創者,飛地治理模式首創者,飛地農村城市化實踐首創者。一個先進带后進,特區带老區,城市带農村,搖身一變,扶搖直上的新城已經矗立在我們面前。
產耀東及合作區的一班人馬,應該額手稱慶。他們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人生挫折與陣痛,但也得到了太多太多的時代填補與回報。
換言之,在合適的時候,合適的地方,做合適的事情,此之謂:不辱使命,不負韶華,無愧于社會,無赧顏于青史。

烏桕樹下的畲族村
合作區有一個畲族村,畲族村村口是幾棵碩大的烏桕樹。
南朝樂府《西洲曲》有云,“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桕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詩中采蓮的女子,思念着良人,風中的烏桕樹綻放串串鵝黃,似乎蘊滿了山民的思念。筆者站在深汕合作區鵝埠鎮紅羅村的村口,一下子便踏進了樂府詩中的意境,村口的三棵烏桕樹枝繁葉茂,黃花照眼,在初夏的和風中簌簌招展,我們是與深圳音協一撥朋友同來的,村委會主任藍榕來和他的女兒藍玉霞早在門口迎候。
畲族村名紅羅村,村子就坐落在蓮花山腳下,雞鳴犬吠相聞,山溪叮咚有聲,宛若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村口牌坊上繪着畲族的圖騰,有盤瓠,有皇臣,龍與猴子。繪畫未見精細,在風雨中剝蝕漫漶,卻與這一古老民族的氣韻相吻合。這一派田園風光蕩滌了我們心頭的城市塵埃,內心一下子涼爽安靜。汕尾四鎮划歸深汕特別合作區之后,一座少數民族村入列,使得深圳也多了一道亮麗的人文風景線。在華夏大地上,每一座村子或許都是一則寓言,都是文化與故事的載體,召喚我們去發現村內的文化景觀。
畲族歷史悠久,對于起源學界沒有定論,一般認為源于漢晉時代長沙的“武陵蠻”。此說認為畲族有屬于原始社會遺留下來的圖騰崇拜——盤瓠傳說,后來盤瓠泛指南方少數民族。自古以來,人們因為天災兵亂屢屢遷徙,經過多民族融合的過程,民族分際已不那麼涇渭分明。
盤瓠的雛形源自《山海經》,到了晉朝,文學家、訓詁學家郭璞注釋《山海經》,寫《玄中記》說:“狗封氏者,高辛帝有美女,未嫁。犬戎為亂,帝曰‘有討之者,妻以美女,封三百戶。’帝之狗名盤護,三月而殺犬戎,以其首來。帝以為不可訓民,乃妻以女,流之會稽二萬一千里,得海中土,方三千里而封之。生男為狗,生女為美女。封為狗民國。”在《玄中記》中,盤瓠立下赫赫戰功,乃帝國功臣,終于娶得美人歸,成為一方諸侯。可是該書乃志怪小說,下啟六朝志怪,素材多改編自《山海經》中的殊方絕域、飛禽走獸、奇花異木、山川地理,廣羅天下奇聞異事,虛構的尺度較大,同時也反映了我國古代勞動人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新中國成立以來,官方對畲族的研究,開始于1958年。當時由中國科學院民族研究所具體主持,學者們聯合撰寫了《畲族簡史》。該書認為,畲族是祖國統一的多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成員,散居在福建、浙江、江西、廣東、貴州、安徽六省一百多個市、縣的部分山區。長期以來,勤勞勇敢的畲族人民和漢族人民發揮了無窮的智慧,在居住地躬耕田畝,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村委會主任藍榕來介紹說,自己所在的紅羅村本來坐落在海拔一千多米的蓮花山上,多年來全村居民靠打獵為生,生活比較清貧,僅僅停留了解決溫飽上。2000年前后,當地的鎮政府在山腳下划出一片地來,按照規划建造了兩層民居,並且通了水電,將整個畲族村請下山來。談到此處,藍榕來感恩于政府多年來的惠民舉措,動情地用畲語唱起一首自編的感恩歌。為了生計,藍榕來曾在惠州開了一家小型批發公司。2010年,隨着紅羅村由自然村升級為行政村,他將惠州的公司交給弟弟管理,返回村子組建村委,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在祖居之地有所作為。
紅羅村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使得傳統的畲族文化得以保存,例如“方言”。據藍榕來介紹,紅羅村的畲語是中國畲語保存最完整的村落之一,有一位日本語言專家以紅羅村為畲語主要發音點整理了6000多個單詞的海豐畲語。藍榕來說:“有時半夜睡覺突然想起一句方言,趕緊拿筆記下來,編進畲語字典中,希望年輕一代不要忘記老祖宗的話。”他還介紹說,蓮花山上很多名貴中草藥,有金線蓮、雞血藤等,不少采藥人和藥师曾來山上考察。
畲族民歌是畲族文化的活化石,內容也涵蓋生活的方方面面。生產勞動時,唱歌解悶。招待來客時,歌以怡情;男女相戀時,以歌為媒;喪葬祭祀時,長歌當哭。整個生活與歌緊密相連。畲族有本民族的習俗和語言,但沒有自己的文字。就這樣,畲族民歌成了祖先傳說、宗教信仰和生活習俗的主要載體,例如,在《盤瓠歌》中依稀看出畲族的起源,了解“雷”“藍”“盤”“鐘”畲族四大姓氏的由來。另外,其他有代表性的畲族民族有《砍柴歌》《采茶歌》《嫁女歌》《敬酒歌》等,各自表達着畲族人民生活的不同側面。一些畲族的特色民俗,至今依然存在。如結婚時要舉行祭祀,法师給新郎起一個法號,並且將法號載入族譜。每年農歷三月三日,紅羅村都舉辦“烏飯節”。村民都會穿上傳統民族服飾,載歌載舞,擺上畲族長桌飯,共同舉辦一場篝火晚會。
“原來族人打獵為生,與野獸為伍。搬下山來,才過上體面的生活。在祖祖輩輩口耳相傳的民間故事中,天上的龍和山上的猴是我們的祖先。隨着深汕合作區的建立,族人成了深圳人,生活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感覺到了與整座城市整個時代融為了一體。”藍榕來充滿自豪地說。
藍玉霞回憶說,在山上居住的時候,到了上學的年紀,家里的弟弟妹妹搖着媽媽的手臂,吵着要去上學讀書,卻苦于沒錢交學費。作為村干部家庭,當時子女的學費都要東拼西借,全村經濟上的拮據可想而知。這種狀況,在搬遷到山下后才慢慢有了改觀。“搬到鵝埠鎮后,我家就在村口的草地上開荒,種上菊花,臨近過年的時候,用小盆裝起來菊花,以10塊錢一盆的價格賣出去。當時還沒有什麼產業,只能做這樣的副業養家糊口。”回憶起童年時的窘境和艱辛,她眼中淚光閃閃。
近年隨着深汕合作區的招商引資和知名企業的入駐,曾經荒蕪的草地一座座高樓和廠房拔地而起,很多在外務工的鵝埠人陸續回到故鄉,藍玉霞就是其中的一位。2016她從華南農業大學行政管理專業畢業,當時的合作區企業較少,尚沒有合適的崗位,她便到惠州暫時從事人力資源工作。到了2018年,她看到深汕合作區管委會的招聘信息,即刻回鄉應聘,當年10月起開始在管委會工作,跟父親一起奉獻于家鄉的建設事業。全村讀過大學的屈指可數,她的一位同村伙伴,畢業后在合作區消防大隊工作。“如果自己的家鄉發展起來了,有容身之處了。家門口就發展這麼快,心里也有了安定感和自豪感。”藍玉霞說。
少數民族村無疑豐富了城市文化的多樣性。同時,在當前的文化語境下,各種文化加速融合,一些少數民族文化也面臨着逐漸邊緣化與式微的困境。置身畲族村,從村民的服飾和謀生的方式看,已經接近于漢族村落,畲族歌手也寥寥無幾。如何保護畲族文化,成了一個不容回避的問題。深圳作為新興的現代化大都市,對文化軟實力的重視與日俱增,未來一定會采取更多的舉措,使得少數民族文化不斷綻放風采。
合作區給了她一個安穩的家
在管委會的小會議室,聽了張青英講述的人生歷程,筆者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感動。10余年的異鄉漂泊,這位性情爽快的“湘女”終于在合作區紮下根來,一度風雨飄搖的家庭成了安樂窩。人生的際遇,變幻莫測,成敗得失,有時並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張青英與合作區結緣后的重大命運改變,或者可以燭照出合作區“追夢人”的生活側影。
面對陌生人的采訪,張青英落落大方,侃侃而談,對自己的人生經歷合盤托出,大顯湘女的率真與干練。她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生在湖南懷化市漵浦縣的一個農民家庭,在湖南工業職業技術學院大專畢業后前往上海打工。當時進的是一家日資企業,站着做手工,一站就是10來個小時,艱辛和枯燥可想而知。即便如此,張青英晚上八點下班之后還趕到附近生活區的一家超市兼職做服務員,這樣可以多些收入,接濟日益年邁的父母。晚上拖着疲憊的身軀當服務員,短短的三個小時,卻成了她一天最快樂的時光,給她枯燥的工廠生活開了一扇透氣的小窗。“為什麼不辭掉工廠工作專職做服務員呢?這更適合我活潑好動喜歡與人打交道的性格啊。”深夜躺在宿舍堅硬如鐵的板床上,這個念頭閃電一樣在張青英心頭划過。她透過布滿灰塵的宿舍小窗,凝望着天邊的那輪明月。那晚的月亮又大又白,似乎在召喚她做出重大人生選擇。
在這個人生節點上,果敢的性格發揮了作用,她果斷辭掉了工廠的工作,做起全職超市服務員來。憑借着勤懇務實和落落大方,她很快當上了領班。當時超市老板的業務正越做越大,新開了一家食堂。“因為我性格活潑外向,做事麻利,老板就把我調上去做餐廳主管。”張青英微笑着說,眼神中閃着感激的光彩。誠然,無論身處職場還是學校,有人在關鍵時刻提拔了自己,這種恩情終生無法忘懷。
出身底層,學歷不高,上升空間有限,在十里洋場的大上海立足談何容易。張青英在上海待了五年,看着當年一起闖蕩上海的同學陸續返鄉,自己也在2008年回到了湖南省會的長沙。當時她想憑借着自己管理食堂的經驗,嘗試創業做餐飲,賣起了麻辣燙。創業沒有經驗,銷量難以提升,也沒有資本維持,她只好重操舊業,應聘到湖南师范大學食堂當服務員。高校食堂服務員工資很低,不久之后,她便跳槽到一家酒店當服務員,憑着手腳麻利心思機靈,很快當上了樓面經理,月薪也有七八千。這份薪水對于她來說,已算可觀,更重要的是,在那家酒店,她結識了當總廚的男朋友,並于2012年結婚。值得一提的是,她老公就是鵝埠楊安村人,這便與她今后的命運埋下了伏筆。
談起定居合作區的契機,張青英坦言初心是為了孩子。她的孩子一歲多時被診斷為支氣管炎,如果調養不好的話,很容易發成哮喘。湖南夏天酷熱,冬天嚴寒,對孩子的病情十分不利。
想到合作區山清水秀,空氣溫潤,適合調養,張青英便带着孩子住進了婆婆家。那時候,她的老公依然在長沙上班,直到2017年才回來一家團聚。安頓下來后,為了養家,她又開始找工作。當時的合作區管委會正處用人之際,具有多年餐飲行業工作經驗的她順利入選,並當上了管委會食堂、大百匯食堂、招待所食堂的總負責人。在談到與之前從事餐飲行業的不同感受時,張青英頗有感觸地說,之前餐飲老板注重商業收益,在管委會食堂,食品安全成了重中之重,同時,在領導的影響下,自己的思想觀念提升了很多,看問題的視角和方式也不同了。
掌管千人大食堂,食品安全固然是重中之重,當然也有口味和花樣的考量。這麼多來自五湖四海的人懷揣夢想,憑着一腔熱血為合作區建設奉獻力量,車馬未動,糧草先行,安全美味的飲食極其重要。幾年下來,管委會食堂由每日雷同的幾道菜變成今天花樣翻新的多種菜系。飯點時分,置身管委會食堂,面對着湘菜、客家菜、粵菜、湖北菜、北方面食……每個人心中都升起一種家鄉的溫暖。同時,管委會食堂的接待水平也不斷攀升,在管委會領導的指導下,管理部門跟黑龍江、湖南和廣西等地的職業技術學院都建立了合作關系,引進高素質畢業生加盟食堂、后勤工作的大家庭。
談到合作區的生活,張青英說自己唯一的不習慣就是女人要去祠堂拜神以及鵝埠鎮其他的一些老規矩。汕尾地區有着深厚的傳統風俗文化遺存,例如已婚婦女每天要去家族祠堂拜土地神,向祖宗祈福。也有一些外人看起來十分奇怪的風俗,比如婦女每逢初一十五不能洗頭。過了一會兒,張青英粲然一笑,說自己是典型的湖南人性格,不大信這一套,不拜神,老公只好自己去拜了。
雖然有時接待任務很重,難免早出晚歸,張青英直言在合作區找到了安定感,生活質量和幸福指數都大大提高了。老公現在也在合作區工作,漂泊許久的家人終于合家團聚了。人生漸漸步入中年,有一個安穩的家,一份穩定的職業,何其重要。得失榮辱,都寫在臉上。訪談中,張青英的臉上始終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作為千千萬萬深汕合作區的一員,一個普通的個體,向人們展示的精神風貌,恰是特區精神的一種詮釋。

鳳河晚渡的擺渡人
汕尾地區歷史悠久,據東南沿海出土文物考證,距今6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就有先民在此漁獵種植,生息繁衍。《禹貢》有九州之說,時汕尾屬九州中的揚州南境;《周禮·夏官·職方》稱為藩服之地。先秦時期屬南越。
如今的汕尾,乃廣東省轄地級市,是潮汕文化、閩南文化、廣府文化、客家文化的交匯地,文化多元而兼容,是“中國民間文化藝術之鄉”,是歷史和近代不少名人的故鄉。
站在鵝埠鎮的人行道上四顧,便可望見連綿起伏的蓮花山。幾公里之外,便是度假勝地桃花源,置身其中,寵辱兩忘,臨窗視水,鳳河晚渡的光景映入眼帘。有山有水,便有了靈氣,成了一方修身養性的寶地。鳳河,赤石河的古稱,因入口不遠的河畔有着如鳳棲息的山頭而得名,反眏了古人觀山形命地名的生態觀念。該河源頭位于蓮花山脈白馬山,水流貫穿了深汕特別合作區四個街道區域,全程數十公里,沿岸風光旖旎,古跡眾多。
好多年前,汕尾地區知名攝影师陳佳仁就看上了這塊寶地,在河邊打造了桃花源度假村,建了民宿,打造成當地的文化旅游名片,成了網友們的“打卡點”。桃花源位于鳳河邊上,倡導慢生活,慢節奏,給都市人提供一個放松減壓的地方。不定期舉行各種會友交流活動,以浪漫情調為主,輔之與私房美食,踐行讓藝術進入生活,讓生活過得更有趣的現代理念。
1966年出生的陳佳仁是汕尾紅海灣田墘人,青年時代在海豐美術班學習美術和攝影,也曾專門拜师學藝,就這樣,攝影與繪畫成了他一輩子的職業。他2007年從汕尾市來到赤石鎮取景攝影,即刻被此地的人文山水給迷住了。獨自站在鳳河之濱,凝望云霧迷蒙的河面,一葉扁舟緩緩駛來,宛若蓬萊勝境,他就開始琢磨在這里建立攝影基地。汕尾八景,其中的“鳳河晚渡”和“海門潮聲”在深汕合作區轄區內。在此建立桃花源后,他用手中的相機拍攝了諸多古渡口的盛景,並通過網絡傳播,越來越多的攝影愛好者和游人慕名而來。當然,建立桃花源的初衷,除了對自然美景的熱愛,還有生意上的考量。當時的汕尾地區,年輕人拍攝婚紗照經常在海邊取景,比較單調。陳佳仁敏銳地覺察到,如果加上山水人文與花花草草,畫面不就更富美感了嗎?桃花源落地后,一度吸引諸多婚紗影樓前來取景,尤其是2010年前后,潮州、汕頭一带的很多影樓都驅車來取景,甚至要排隊入場。
在建立桃花源之前,陳佳仁在攝影圈子里已是風生水起。偶然的一次機會,他給著名導演和平拍攝肖像,刊登在了香港著名的《VASTO》雜志上,攝影的名聲漸漸傳播開來。隨后,又有劉斯奮、喬平、盧延光、夏雨、劉燁等一批文化名人邀請他拍攝肖像。他便拉着一個大號行李箱,里面裝着兩盞燈,一部數碼相機,一個人到北京、上海等地“打游擊”去了。談到自己攝影技術的师承,陳島主推崇美國的尤素福·卡什。卡什當時給政治家丘吉爾拍照,搶了他的雪茄煙。拍下的那張照片,頗得這位政治家的神韻,大獲成功。當時他講了一句最經典的話,人物在特定的時間,精神就透過眼睛噴射而出,要善于抓住那個瞬間。
在從事攝影之前,陳佳仁起初是畫肖像油畫,靠着這門手藝養家糊口。談起自己的這門手藝,他頗為自豪,說自己當時就可以奉養老母和自己的子女,還雇佣了一位保姆,就單單靠攝影和畫肖像畫。當然,這離不開汕尾當地的民風民俗。老人年近60的時候,就會找畫师繪制個人肖像,百年之后做遺像,供孝子賢孫憑吊。老人尚且在世的時候就為往生做准備,還有一層求得好意頭的心願,就像一些地區老人將棺材放在家里。這也折射出傳統中國人“天人合一”的生死觀,到了晚年,坦然接受了必將到來的死亡,做好了化歸自然的准備。在拍照還未普及的時候,畫肖像畫是主流,到了現在,拍個人肖像成了大多數老人的選擇。不過,依然有些思想保守的老人,選擇肖像畫的形式。除此之外,他還可以對一些模糊的老照片進行翻新和復原,這在汕尾地區也較有名氣。
談到手藝傳承的話題,陳佳仁欣慰地說,自己的大兒子陳立夫對攝影和畫畫興趣濃厚,接下了自己創立的名為“存真肖像”的汕尾老店。陳立夫跟上世紀九十年代出生的熱衷于追逐新事物的大多數年輕人不一樣,他喜歡老手藝,自稱手藝人。站在汕尾老街二馬路上,那家老照相館特別引人注目。古色古香的招牌上五個大字“存真肖像館”,兩邊一副對聯——瞬間光影,百年存真。這副由陳島主自擬的對聯,寄托着他的希望,那就是這爿小店可以傳承下去,成為汕尾地區的一家百年老店。現在,他的夢想正在變成現實,陳立夫子承父業,接下了店鋪,並且做得有聲有色。
“90后”的老照片修復师陳立夫,在新時代讓老照相館遇上互聯網,煥發了新的生機。他在淘寶上開設了線上店鋪,讓老照片修復跨越了地域的限制。老手藝上網,竟然比實體店還火爆。“老手藝在消退,這雖然不可避免,但網上依然會有人不斷找上來,現在每天都會有幾十單生意,火的時候上百單也不意外,他們很多是苦于找不到修復师傅,大城市嘛,很多傳統的行業都消失了。”陳立夫說。線下線上雙管齊下,幾年下來,他修復過各式各樣的老照片。這些泛黃開裂的照片歷經歲月的滄桑和時間的侵蝕,經過他的手,打撈起來那些逝去的歲月,連掇起了破碎的記憶。值得一提的是,不久前,陳立夫還為海豐地區農民運動革命烈士的照片做了修復,四位彭氏族人百年之前栩栩如生的面容,通過修復后的照片得以復現。
談起子承父業的兒子陳立夫,陳佳仁頗感欣慰。人到中年,謀生已不成問題,他只想寄身桃花源。除了亭台樓閣和自然風光,他還悄悄在桃花源中設了一間小型博物館,收納着他從事攝影和繪畫多年來的舊機器。那些機器雖然在技術上被淘汰了,在他眼中,都是寶貝。比如,早在1997年,他就從廣州花了4.6萬元買下了全省第一台當時的新款日本愛普生油性墨水打印機,引領了汕尾照片市場。現在,那件老寶貝功成身退,就悄悄地躺在博物館中。陳佳仁說自己置身其中,仿佛一生的回憶歷歷在目,似乎被昨日包裹。
2014年前后,攝影市場出現變動,周邊攝影基地越來越多,分散了客流。這時候,陳島主開始順應國家振興鄉村政策的引導,在桃花源設立民宿。為了取經,更好地經營民宿,2017年他專門去杭州莫干山民宿基地實地考察。煙雨江南,自古就是度假游玩勝地,到了現代,民宿的建造和設計遙遙領先。有了這些鋪墊,才有了現在桃花源民俗小巧而精致的樣子,雖然只有七八間客房,建築風格卻多種多樣,有尖頂的哥特式,有汕尾地區的青磚民居,有方盒子小樓,還有木制小屋。
在深汕合作區文化學者陳寶榮的眼里,“鳳河,在大多數時光里柔情似水,鮮活秀麗,兩岸竹樹風姿綽約,綠色丘岭眏照流光,清幽高遠,特別在夕陽西下之時渡河,落霞孤鶩,天水一色,人在畫中,景隨人移,觸動着奇妙的視聽覺悟,形成了自然與心靈共鳴的蕭聲,生發萬般情愫,故一渡難忘。后來,伴隨着村寨增加,人群長此往來,晚渡遐邇聞名,明代列入海豐古八景之一”。陳寶榮感受到了絕美的自然風光,桃花源島主陳佳仁則體會到人生的哲理,他十三年如一日,堅守在古渡口,做一名傳統文化的守護者。陳佳仁說“我在鳳河岸上生活了十三年,喜歡觀察自然界的變化。我常常在早晨和黃昏捕捉最為靈動的畫卷,用心去感受自然的魅力,給心靈補充能量。”
不僅僅是桃花源,不僅僅是鳳河晚渡,陳島主還積極投身于挖掘深汕地區的歷史文化資源。2015年由桃花源島主陳佳仁發起的一場“開啟千年古道之旅——深汕特別合作區文化藝術活動第一季”在桃花源圓滿結束,前期對于古道進行路線挖掘開發,引進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白字戲)代表性傳承人吳佩錦和西秦戲壇新星陳嘉明在羊蹄峻岭上跨時空演繹。
活動當天聚集了四面八方的藝術家遠赴而來各顯神通,多元化藝術碰撞融合,讓更多人了解到深汕合作區這塊紅土地上所潛藏的濃厚人文氣息。羊蹄岭,位于海豐縣赤石,鮜門和梅隴三鎮交匯處,有大小羊蹄岭,大小卷逢山等諸個丘岭,最高峰海拔414米,因狀如楊桃之瓣,故前代稱之“楊桃岭”。清代以后,有人認為岭高路險,乍看亦仿似羊蹄,或因諧音而叫成“羊蹄岭”。該岭是古代閩粵官道要沖,地方史志載其鑿于漢代,三國時代因戰亂阻塞不通,兩晉以后時通時塞。查閱資料可知,清乾隆元年,兩廣總督鄂彌達巡經此地,題請朝廷于山巅設汛駐防,建東西關及總關,並移庵岭下大卷逢山麓,曰“翦翠庵”,近年重建易名為聖佛庵。民國時代,廣汕公路開通以后,羊蹄岭驛道歸于荒寂。該岭風光秀麗,留下許多文人墨客的題詠詩文,清代愚山老人著的長篇譴責小說《蜃樓志》在“羊蹄岭馮剛搏虎”的章節中也描繪了當時的醉人景色。今岭上尚存關石,碑記及石階遺址,其與岭下的古村殘跡,保存着舊日風貌與歷史訊息,是一方適合旅游、休閑、運動與懷古的好去處。
2017年5月17日,陳佳仁和陳寶榮带着客家山歌王子曾憲元來到赤石鎮大安峒新杏村挖掘和錄制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客家山歌”。為收集、整理、保存和傳承赤石客家山歌邁出了難能可貴的第一步。
十三年來,陳佳仁做了很多深汕地區文化發掘工作,他最為在意的還是守護“鳳河晚渡”,做一位擺渡人。佛家有云,穿過茫茫苦海,到達自在彼岸,可謂渡人。人生如渡河,渡人亦渡己。西方文化中亦有擺渡人之說,他們指引靈魂進入天堂,免遭惡魔的荼毒。兩者本質相似,都是靈魂的救贖。陳佳仁就熱衷于做一名擺渡者,夕陽西下之際,或披蓑衣,或着漢服,仗着一只竹蒿,將迷失于都市生活的游客渡向田園牧歌,讓躁動不安的靈魂在此沉靜、休憩。

圖片攝影:陳佳仁
本土文化守護者陳寶榮
年屆50的陳寶榮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不少,此人開朗活潑,一張黧黑朴實的臉顯示着文化自信和對深山地區文化的熱愛,尤其談到海陸豐地區的文化民俗,簡直如數家珍。他是廣東海豐人,身為赤石鎮派出所所長,所里連他一起只有10名警員。轄區大,民事糾紛多,人手少,他每天四處奔走,處理當地的治安問題,站在群眾切身利益的角度化解爭端。業余時間,他發揮自己對本地民俗文化的熱愛,致力于歷史文化和人文地理的探索,迄今已出版《海陸豐記憶》《紅色海陸豐》等多本專著,主持過“陳炯明生平事跡展覽館“、“海豐革命烈士暨革命斗爭紀念館“和“紅四师紀念館“等展覽策划。
陳寶榮于1970年12月出生在海豐縣公平鎮,跟中國民俗之父鐘敬文是鄰居,住所相差不過一條街。陳家臨近一座大廟,在自家小院里可以窺見大廟的飛簷斗拱。他經常跑去廟里觀看民俗表演和說書人講述民間故事,受到民間文化的濡染,萌生對民俗文化的興趣和熱愛。家境貧寒,父母早逝,他讀到高中便肄業從軍去了,當了4年的消防兵,又在廣州集訓了8個月,磨練了意志,1992年當兵回來,翌年考進了警隊,2005年分配到赤石鎮,任鎮派出所副所長,因為沒有所長,便代理所長。
無論是求學期間還是參加工作之后,陳寶榮都沒有放棄讀書和對本地民俗文化的追尋。讀書改變人生的觀念從小鐫刻在他的心底。尤其是到了赤石鎮之后,發現周邊自古就是多種文化的交匯之地,古城寨古驛道很多。翻閱地方史志,便成了他業余閱讀的主要取向。除了閱讀,他還熱衷于行走,喜歡徒步尋訪文化古跡。他的車廂里,常備帐篷、防護等工具,隨時准備出發,用腳步丈量這片熱土。2018年中央電視台拍攝《中國影像方志》,在海豐卷部分,陳寶榮第一個出鏡述說。
自2012年開始,他開始在花城出版社相繼出版了《海陸豐記憶》等三本書,以文化散文的形式記載當地的文化。“還有一本《鳳河札記》待出,還想寫一本《深汕旅游》。”陳寶榮微笑着說。他在文化發掘方面的成績得到汕尾市一些領導的賞識,曾在2017年建議他調去市政府專門研究党史和文化史,他都婉言拒絕了。談到個中原因,他說深汕合作區需要一個文化堅守人,另外還因為自己對深圳政風的喜愛,當然還有划歸深圳后工資待遇的提升。
四鎮划歸深圳后,一些項目開始投入建設,昔日的“深圳速度”開始在這片古老的土地展現魅力。顯而易見,凡是涉及大拆大建,必有糾紛。陳寶榮認為,在這個過程中,重點要對老百姓疏導好,向老百姓展現光明的前景,達到共同致富,而不是用法律和政策生硬地壓制他們。他將自己的理念應用于具體的信訪工作中,通過引導與磨合的方式打開老百姓的心結,跟其他同事一起,打造了一個“楓橋式派出所”。
深汕合作區除了深厚的歷史文化,還有各種各樣的自然資源,中草藥與溫泉,品類繁多。“這個地方紅色、藍色、綠色、古色旅游主題都有了,堪稱多彩合作區,綠就是綠色,四座海拔千米以上的山,連綿不絕的風景,還有溫泉;藍色就是海洋文化,這里的海鮮,可以說天下海鮮汕尾最鮮,汕尾海鮮鮜門最鮮。”陳寶榮自豪地說。
西哲有言,一個人的不斷選擇構成了現在的他自己。陳寶榮選擇留在深汕合作區,做一名文化的守護者。
尾聲
深圳的本土方言是深圳話。
深圳話原本為客家語、粵語和大鵬話,老區加新區的“10+1”之后,如今又增加了一支強勁的潮汕語。加之東南西北而來浩浩蕩蕩的千萬之巨的新移民,南腔北調,駁雜豐富,使得深圳的異質文化更加多元,更加敞放,更加活躍。
入夜,在深汕特別合作區管委會前面的廣場漫步,環見郵局、醫院、商場、學校等各種建築已然或正在建設,璀璨燈火中烘托出一座青春、活潑、大氣、莊重城市的雛形。在此,快遞、郵局、電訊……均與深圳連為一體,簡言之,郵政編碼、電話號碼都與深圳同列,使人不覺得身處深圳之外。
深圳的別稱謂鵬城,合作區有一條望鵬大道,寓意不言自明,望鵬大道盡望鵬:望鵬山、望鵬山公園、望鵬飯店、望鵬公司、望鵬杯、《望鵬山》(文學雜志)……
莊子云: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

圖片攝影:陳佳仁
此文截稿之際,聞之深汕特別合作區召開大會,提出“以深汕加速度”全力建設現代化國際性濱海智慧新城,要求全體党員干部,用忠誠的品格塑造深汕,用責任擔當鑄造深汕,用創新思維打造深汕,用實干精神建造深汕,用溫暖情懷營造深汕。
四方矚望,眾志成城,未來可期。
李白曰: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是為祝福。
作家簡介
南翔,本名相南翔,教授,一級作家,著有小說、散文、評論《南方的愛》《大學軼事》《前塵:民國遺事》《女人的葵花》《叛逆與飛翔》《當代文學創作新論》《綠皮車》《抄家》等十余種,刊發百余篇,小說兩度提名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獲上海文學獎、北京文學獎、魯迅文學藝術獎等,小說四度登上中國小說排行榜。非虛構文學《手上春秋——中國手藝人》登上2019年4月“中國好書”, 深圳第20屆讀書月“十大文學好書”,第八屆書香昆明“全國十大好書”等榜單。
歐陽德彬,深圳市羅湖區作家協會副主席,曾在《中國作家》《青年文學》《鐘山》《作品》《西湖》《文學港》《野草》《青春》《山花》《草原》《廣州文藝》《福建文學》《安徽文學》《湘江文藝》《城市文藝》(香港)等刊發表小說散文百萬余字。曾獲中國高校文學比賽小說首獎,深圳青年文學獎,《青春》雜志“青春劇構”文本獎等。著有散文集《城市邊緣的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