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力模糊的趙惠芝,是一名沙畫導師;天生沒有雙手的盧佩鏞,以足代手繪畫了無數作品。常說藝術可以打破語言界限,當記者專訪過上述兩位展能藝術家之後,發覺藝術甚至可以突破身體障礙,達到純粹的思想交流。但前提是社會給予他們機會,透過藝術尋回自信,展現才能,縱然沒有雙手,也可以在畫中振翅高飛。 記者:Janice 攝影(部分圖片):崔俊良
譚美卿(中)表示,趙惠芝(右)和盧佩鏞(左)是展能藝術會重要的夥伴,讓新晉藝術家或身在特殊學校的朋友了解,可以選擇藝術作為工作。
在香港要以藝術作為職業養活自己,難度甚高。殘疾人士要投身藝術界,面對的障礙更大。可幸殘疾人士並非單打獨鬥,社會上不少機構協助他們發揮藝術才能,成立於1986年的香港展能藝術會就是本地提倡共融藝術的先行者。
展能藝術會透過舉辦不同類型的活動,為殘疾人士爭取平等參與藝術創作的機會。自1996年起投身展能工作的香港展能藝術會執行總監譚美卿,在接受本報訪問時表示:「回看上世紀80年代的香港,社會提供給殘疾人士的服務更多是讀書、復康,在不少人心中藝術遙不可及,因為連溫飽都難以滿足,根本沒有餘力講藝術。」她坦言,隨着社會進步,近年多了不少殘疾人士參與藝術,尋找自己喜歡的表達方式,如兩位接受本報訪問的藝術家趙惠芝和盧佩鏞。
趙惠芝不但於各類舞台表演,更曾在電視劇客串沙畫師一角。
盧佩鏞坐於小櫈上以足代手繪畫,她表示雖然創作過程會累,但已經習慣。
因眼疾放棄工作
沙從指間流出,落於燈箱上,投影出或深或淺的畫面,通過一雙手擺弄,一瞬間,變成了各種畫面。沙畫這種一氣呵成的藝術創作,秘訣就是「把握當下」,正如視障沙畫導師趙惠芝(阿芝)的人生。在當上沙畫導師之前,阿芝曾於醫院工作,擔任服務助理,負責登記及核對身份證。回憶那份工作,阿芝不諱言當時非常不快:「某些相似的電腦字體,我無法分辨出來,因資料錯誤而被責罵。幾次下來,覺得自己被同事針對,越來越不想上班。」9歲確診患糖尿病的阿芝,曾因此出現痛症、併發症,也患過抑鬱症。她坦言醫院工作幾乎令其抑鬱症復發,工作未夠兩年,連約滿酬金都沒有拿便辭職了。沒多久,她被確診「糖尿上眼」,才發現之前工作上的失誤、看不清楚字體,全都因為病症引起。「經過多次治療、手術,視力仍無法恢復。」阿芝每日以淚洗面,害怕將來失明再見不到家人,亦讓自小就喜歡藝術的她擔憂以後不能再畫畫。
尋覓藝術人生
阿芝任職社工的姐姐看到她在家無所事事,便帶她參加展能藝術會的藝術培訓課程,尋找前路。在眾多課程之中,阿芝發現了沙畫的魅力,「我擁有繪畫根基,對我來說沙畫是另一種藝術媒介,它包含了表演,結合音樂,用手畫出故事,非常特別。當中有太多需要我學習的地方,例如如何挑選動聽的音樂,掌控現場的節奏感,將故事娓娓道來。」完成沙畫課程後,她學習作沙畫公開表演,也與導師合作進行商業表演。沙畫燈箱的光影對比強烈,有助阿芝畫出畫面的大致輪廓,雖然未必能處理細微畫面,但已足夠讓觀者知道她畫的是什麼,成為了其創作特色。
展能藝術會旗下的社企「藝全人」為趙惠芝接洽沙畫表演的工作機會,讓藝術家自給自足。
以腳代手畫丹青
「當初為什麼開始藝術創作?因為會考時想學習多一科美術,為取得更高分數。」天生沒有雙臂的盧佩鏞是一位口足畫家,她畫過水彩、國畫、塑膠彩作品,「感受繪畫的樂趣,體驗到從無到有的滿足感,能通過這個媒介發聲、表達所想。」佩鏞說,藝術帶給她的變化很大,豐富了自己的人生。
有20年繪畫經驗的佩鏞,用口、足創作過不少作品,問及繪畫的困難之處,她輕描淡寫道:「相比起要用腳畫畫,我覺得創作意念的表達更具挑戰性。」她注重畫作背後的含義,創作題材多數圍繞自己的生活,如自身經歷、想說的故事、對於社會的看法等,如《沒有傘的孩子,盡情奔跑吧》、《你們看我》、《我看你們》。《你們看我》畫了很多雙眼睛看着自己,這些眼睛代表社會的眼光,《我看你們》是她自己回瞪那一雙雙眼睛。她向記者分享了一次經歷:「在茶餐廳『搭枱』用膳時,我用腳拿餐具吃飯,隔壁的食客用詫異的眼光看一看我,然後匆匆就走了,當下我覺得有點難堪。」因身體殘障受到白眼,現實中不能以眼還眼,仍可透過繪畫抒發情緒。畫多了,就想通了。「若轉換角色,自己見到對方身體狀況有別於他人,也會投以好奇眼光。想深一層,他人的眼光對我有什麼實際影響?其實沒有。」佩鏞淡然地說。
盧佩鏞作品《沒有傘的孩子,盡情奔跑吧》。
盧佩鏞作品《你們看我》。
盧佩鏞作品《我看你們》。
盧佩鏞作品《逍遙自在》。
借藝術與社會接軌
自從加入展能藝術會之後,阿芝及佩鏞得到不少演出、展覽的機會,與更多人接觸。最讓阿芝印象深刻的一次,是2016年一次婚禮上的沙畫演出。回想當時情況,阿芝不禁眼泛淚光,「新娘在前一年已經舉辦過婚禮,那時新娘的父親生病,所以只能倉促完成。翌年,新郎新娘再次舉辦婚禮,並希望呈現對已故父親的思念,於是請我進行沙畫表演。創作沙畫故事前,我聽新娘分享她的經歷,深受感動,於是將自己代入女兒的角色。」
至於佩鏞,除了參與展覽,也帶領過工作坊及導賞團。就在接受記者採訪前的兩周,她受邀參加社企機構舉辦的嘉年華攤位,負責教授工作坊,結束後一位學員特意鼓勵佩鏞,令她印象深刻,讓她體會到即使社會上有人會對殘疾人士有歧視,但也有人會懂得接納和欣賞他們。
人人也可接觸藝術
阿芝及佩鏞的故事體現了每個人都有平等機會接觸藝術,這亦是譚美卿心目中理想的藝術共融情況:「藝術共融正是本會的宗旨『Arts are for everyone』,每個人皆可享受藝術,包括殘疾人士。不是每個人都能變成頂尖藝術家,但任何人也可以說出喜歡藝術與否。」正如視障的阿芝可以選擇喜歡的藝術媒介——沙畫,佩鏞也沒有被單一的繪畫方法局限,創作包含水彩、國畫等形式。只要找到適合自己的表演舞台,殘疾人士一樣可以盡展天賦,透過藝術交流,達到傷健共融的願景。
譚美卿表示展能藝術會旗下的社企「藝全人」,專門與商界洽談合作機會。
【活出真我】學習藝術 收穫愛情
趙惠芝除了沙畫,也創作其他繪畫作品。
不少殘疾人士因為身體缺憾而自卑,甚至「收埋自己」不願見人。要讓殘疾人士「走出去」﹐身邊親友的扶持尤其重要。
「若沒有丈夫,我完成不了現在的工作。」趙惠芝感激地說。從失業,幾近失明,到失去自我,再到今天重新站起來,除了多得姐姐把她「拉回來」,協助她加入展能藝術會,更要感謝在協會認識的丈夫。阿芝丈夫的弟弟是展能藝術會培訓課程的學生,因為弟弟曾跟阿芝合照,令丈夫開始留意阿芝。「我們互不認識,後來他告訴我,我倆曾在地鐵站偶遇,雖然當時沒有打招呼,但他自此就對我念念不忘,便主動在社交媒體上結識我。」說到這段經歷時阿芝害羞地笑了。由於丈夫已經需要照顧弟弟,在認識阿芝之前亦掙扎過。不過兩人相識後發現彼此有不少共同嗜好,慢慢就成了一對。
阿芝是多間中學的藝術導師,疫情期間無法面授,唯有拍片教導學生。丈夫平日上班,周末就幫她拍片,「有時外出表演,也是他幫忙處理各種機器,他百分之百支持我在藝術界發展。沒有他,沒有家庭經濟情況許可,或許我無法做喜歡的創作。」阿芝的經歷正好證明了殘疾人士也可以活得豐盛。
【畫家心聲】目標當全職藝術家
佩鏞約3年前參與展能藝術會的現代國畫班,自此之後她涉獵各種培訓班,豐富繪畫技術。
疫情持續,不少打工仔失業,殘疾人士在就業方面同樣大受影響。有調查發現,三成受訪者處於待業狀態,本來傷健人士求職就比健全人士困難,這亦是盧佩鏞選擇做兼職藝術家的原因,「我覺得在香港做全職藝術家,即使不是殘疾人士也很難三餐溫飽,我現在是用正職支撐自己的興趣。」
佩鏞現職工程繪圖員,她能獨立處理工作有賴家人自幼管教有方,「父母沒有把我當成有缺陷的人,小時候和弟弟妹妹一樣成長,同樣要做家務,例如拖地。他們沒有特殊的看待,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看待。」佩鏞家人希望她有一份工作,養活自己,她亦坦言殘疾人士就業有困難,爸爸便介紹佩鏞到朋友開設的建築公司。自此開始白天工作,晚上讀書、學習建築相關知識的生活,在這一行一做就是十多年。「現在,全職藝術家是我的目標。我人生下半場想在藝術界有更多發展。我認為藝術是自己的使命,希望以藝術令社會對殘疾人士有更多不同看法,殘疾人士也有追求和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