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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門狗”為何氣死了保安

2014-11-24
来源:南方都市報

  罵死王朗,小說家言而已。過去以為不只是杜撰,而且屬於誇張,現在看,說誇張也未必。罵死人的事情,新聞就報過不少。這兩天又出一件,合肥一小區保安,與一名中年婦女口角後身亡。

  事情已有還原,保安趙宗偉61歲,中年婦女是安徽省教育廳科級幹部。女幹部駕車欲從小區出口逆向駛入小區遭拒,下車與保安爭吵。幾個回合後,保安倒地,送治不果。目擊者說,這人罵保安“看門狗”,“壞事做多了要下地獄”。

  保安已不幸亡故,從醫學上講,其死亡可能有生理、病理上的原因,但辱罵至少是誘發因素。罵死未必是醫學和法律上的結論,但從一般社會情境上來說也無不可。王朗說是被罵死,恐怕也不全歸於諸葛亮的語言,還要看王朗有沒有心腦血管疾病吧。

  吵罵當然是相互的,但語言的殺傷力還是有高下之別。這名女幹部駕車欲逆行進入小區,保安拒絕,沒什么不妥當,何況她不是小區住戶。女幹部解釋車技不高,處理不好倒車掉頭,所以著急,也並非不可以理解。不過,倘若不是面對著一名保安,她是否有底氣尋上去爭吵不止呢?

  人人平等,是個原則,也可以說是個理想。事實上,社會上人們還是各有定位,每個人也大致了解自己的所在位置。這在等級社會裏有,在“平等社會”裏也不是沒有,從古至今,世界各國,無例外。所謂“社會分層”、“階層流動”,就是“平等社會”裏有等級的證明,否則還呼籲什么“上升通道”呢?只是等級社會裏,等級就是硬通貨;而“平等社會”裏,平等才被視為大道理而已。

  平等的精神,和事實上不平等的社會位勢,才使得基於位勢的社會現實更加刺目,也使得基於身份的歧視更加具有侮辱性和對侮辱的感受力。

  奴隸主與奴隸、高等種姓與賤民、白人農場主與黑奴、地主老爺與雇工,這是過去的秩序,這秩序一旦制度化地確立了,被接受了,內化了,就似乎天經地義。天經地義,就是侮辱、歧視的言行變成天公地道,不管故意還是不經意,都不被感受。在那種情況下,能發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之問的,實在是卓異人士。

  平等成為新的社會信條,才能對是否平等產生敏感,這就像感光紙才能感受到光線。即使如此,對平等的敏感也是常常受到遮蔽的。例如官員與下屬、老板與員工、大老板與小業主之間,尊卑貴賤的表現也毫不缺少,但也往往不被感受,或雖有感受也自作化解,從而完全化掉,或者削減了當量。

  保安與女幹部,是有著不同社會位勢的。一般來說,他們之間並無交集,因而也無所謂爭吵,但兩者的社會位勢仍然存在。即使有交集,倘若保安是教育廳的保安,或者女幹部是小區裏的住戶,兩者間的社會位勢不變,但恐怕也不會爭吵到女幹部罵保安“看門狗”的地步,有很多種手法使雙方互存體面,罩上“溫情脈脈的面紗”。

  但在這個罵死保安的場境裏,他們有了交集。他們社會位勢不同,但原本是互不相幹而相安無事的,此時卻臨時遇上,有了一個不快的場景,陌生性如同網絡匿名,有撕下“面紗”的作用,而位勢高下一目了然,高位勢方的身份優越感頓時顯現。低位勢方固然也明了自己的社會位置,但並不意味著可以接受一個“陌生人”的辱罵,至少在一個原本無關的陌生人面前,他對歧視和侮辱是敏感的、有底線的。

  “看門狗”之所以對保安是一個侮辱,與其說是因為貶低了人格,勿如說是刻薄但部分真實地道出了保安的地位。這個社會越來越靠門禁系統、監控系統和安保力量來保證“平安”,保安既是安保力量,同時又處身最底層,給人看守,受到呼喝,但絕不受到尊敬。因此,女幹部稱保安為“看門狗”,是撕下社會位勢的面紗後露出了某種真實,並因而比不著邊際的辱罵更具語言力量。它使保安迅速地觀照到自身處境,並激起強烈反應,向外發作是刀光劍影,向內發作則是急火攻心。

  在那個場合,女幹部不是以一個幹部的身份爭吵,而是以一個明白自己較高社會位勢的人亮相。她面對著一個保安,保安的身份是公開的,制服是他的工裝,也是他身份的標記,在這個社會,眾人皆知,那是一個低到不能再低的看家護院的身份。女幹部的語言雖是脫口而出,但實現了對一名保安的精准打擊,她發射了一枚語言的巡航導彈。

  罵死保安是一個少見的意外,但沖突之所以產生,以及一方是脫口而出的精准辱罵,一方是激動之下氣絕身亡,既顯示了社會位勢的確鑿存在,也是不同社會位勢的人們命運的象征。

  (作者劉洪波系長江日報評論員)

[责任编辑:郑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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