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梵志在卢浮宫
曾梵志在创作中
观看曾梵志创作的观众
曾梵志新作《从1830年至今》
10月22日至11月17日,曾梵志新作《从1830年至今》在巴黎卢浮宫博物馆专题展出一个月。这也是卢浮宫首次将当代艺术作品与经典名作在同一空间展出。展览最后一天,曾随同曾梵志工作多年并参与此次项目的记者写下开幕前后三天花絮。
“直至看到作品最后被挂到墙上,我才能肯定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情。”曾梵志说。
10月22日至11月17日,曾梵志新作《从1830年至今》在巴黎卢浮宫博物馆德侬厅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专题展出。受卢浮宫之邀,这幅作品以法国浪漫主义代表艺术家德拉克洛瓦名作《自由引导人民》为母题进行再创作。在卢浮宫历史上,这是首次将当代艺术家作品与艺术史上的大师原作并置在同一空间展出。
10月20日晴巴黎:开幕前日的惯常矛盾
“能不发言吗?”曾梵志面无表情,看向自己的手指,它们交叠成一种奇怪的形状。他的这个“建议”没等说完就被不容置疑地打断,“您每次都这样说,但这是不可能的!”工作人员包围着他,对他的情绪置之不理,一年前他们就经历过类似的场景。2013年10月,曾梵志的阶段性回顾展在巴黎市立现代美术馆展出,他曾试图逃避一切访问,但被馆长Fabrice Hergott无情拒绝,但结果他却奇迹般的受到所有记者青睐。“那是运气,他们问的内容恰巧都只跟艺术有关。”他解释。
曾梵志认为,极端的自信与自卑同时出现在自己的性格里,中间几乎没有灰色地带。“在创作的时候,我非常自信,简直接近于自恋。但一旦要我当众发言,我就像一个词不达意的中学生,胸闷,就连嗓子眼都被堵住了。”
为了本次专题展,他耗费将近一年时间创作了四幅组画,每一张都达到了297×360cm的巨大尺幅,最终卢浮宫选定了其中的第4号作品。在他的创作生涯里,为同一个题目耗时如此之长可谓绝无仅有。他厌恶重复,又向来为自己下笔的果断快速而自傲。他坦言,早年使其扬名的《面具》系列,就比大众想象中画得快,有一次甚至让一名目击者目瞪口呆。而自2004年开始尝试的“乱笔”系列,对于颜料的湿度更是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每一笔都不容许任何修改,因而这个系列本身几乎就可以看作是艺术家某种骄傲的宣言。
而此番新作尽管仍可归于“乱笔”系列,但却破天荒地进行了多次尝试。第1号作品中,他首先试图保留《自由引导人民》的群像式构图,因为这是原作中的古典精髓所在。而他同时又希望用色和笔触必须具有现代式的破坏性,这无疑是一种“左右手互搏”。创作完成后,他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再次陷入惯常的矛盾思维中。“我画了一个关于自由的故事,但是却把我自己的创作给禁锢了。”他说,“所以后来我又连画了三幅,把自由女神从一个裸体变成了一座雕像。”而沿着这种思考方式,作品的最好解读很快呼之欲出。“自由是人类天性中固有的欲望,但强烈的欲望本身就是一种束缚。只要人类存在,就有他人和自我、集体和个人,终极自由或许是一个永恒悖论。”
由于惯常性陷入矛盾的压力中,曾梵志渐渐找到了特有的解决之道。他小心翼翼地透露,自己往往先为自己设置一个“荒诞”的情境,把一切都看成是从天而降的事情,反正最后无论如何也会顺利的——这是他从最喜欢的电影《憨豆先生》里学来的绝招。于是,此刻,当所有人都如愿以偿地获得答案时,他说:“总有一天,我要做到不出席自己的开幕式!”可惜他的声音太小,基本没人注意到。
10月21日阴巴黎:开幕当日的鸡毛掸子
下午两点的阳光并没有照到通往德侬厅的老式电梯里,四五个人把这个狭小的空间占满了,大家陷在一种尴尬的沉默里。前来迎接曾梵志和助手的是卢浮宫当代艺术部门唯一工作人员Martin Kiefer与公共媒介部门的代表Elise Guillou。两人已为同期在巴黎举行的国际艺术博览会Fiac加班工作数日,此刻脸上已有掩不住的疲态。在卢浮宫门口的玻璃金字塔前,大家刚打过招呼,一阵巨大的狂风便袭来,导致人人语塞。
“你的鞋子真漂亮。”当电梯快要抵达时,曾梵志终于打破静默,他腼腆地用手指了指Martin锃亮的棕色皮鞋——在他见到陌生人之后,率先关注鞋子常常有助于打开话匣——如往常一样,这句话再次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两个巴黎人相视而笑。曾松了一口气,满意地摸摸头,他继续让身边的助手转达:“感谢你们这段时间的努力工作,非常感谢!
艺术家穿着他最喜欢的深灰色外套,配以同色的围巾。他的助手均着一身黑色,这种开幕着装风格已经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尤其是近两年,在曾的第三个系列“乱笔”用色愈来愈跳跃之后。“画面的颜色很鲜艳,如果穿着明亮的衣服在旁边走动,不是衣服压过了画,就是画压过了衣服。”他曾经这样轻轻提过三四次,大家就都记住了。
“德侬”是19世纪绘画大厅的别称,在布满艺术史珍品的卢浮宫,这里展示的是法国绘画艺术的巅峰时期。被红墙包围的这块中心区域以浪漫主义绘画藏品著称,与法国艺术史渊源也最为密切。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导人民》以及籍里柯的《美杜萨之筏》等都出现在此,堪称卢浮宫的震馆之宝。而此刻,这块区域被暂时关闭,《从1830年至今》出现在深红的墙面,它与《自由引导人民》并置悬挂,尺寸等大,两幅作品中间只隔了一幅小画,画布上醒目的靛蓝底色划破了周遭暧昧昏黄的历史气息,让人破天荒地注意到红墙上有茸茸的灰尘。
曾梵志久久凝视着两幅作品,沉默不语。众人激动地鼓掌,观察他的面容,但他坐在长凳上,面无表情。布展人员推走升降梯,负责清扫的拉丁裔清洁工大姐在一边举着鸡毛掸子严阵以待。曾瞥见她,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快步走过去,指着她孔雀蓝的防尘外套,示意能不能借来穿,大姐一脸费解地脱下外套,他快速套上,接过她手上的鸡毛掸,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高高兴兴地伸手拂去了自己画作上方的灰尘……
此后的数个小时,一切都比预想中的更热烈精彩。随着“德侬”厅顶上华丽的水晶灯被点亮,贵宾持限量邀请函纷至沓来。卢浮宫馆长Jean-Luc Martine在致辞中表示,作为国际活跃的当代艺术家,曾梵志的新作突破了时间和国籍的限制,向人们展现出争取艺术自由的必经之路。
而在无数个招呼和拥抱中穿梭的曾梵志,却表现得比以往更为沉静,仅有的脱轨式的狂喜高潮已经在下午挥动鸡毛掸子的瞬间挥洒完毕。“我觉得那些灰尘可能至少有上百年。”事后他这样解释,“在那个瞬间,我觉得自己正干着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但同时又觉得我就是憨豆先生!”
10月22日多云巴黎:开展首日的神秘游客
在墙上静默一整夜后,《从1830年至今》首次面向普通观众。
开幕两小时,曾梵志重新面对着它,接受《巴黎竞赛报》记者的访问。此刻他已经恢复一贯恬静的常态,翻译的存在也使他的缓慢语速显得恰到好处。“这好比是在我们故宫的站墙上出现一个外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这样想来,法国人太胆大了,这是一种对艺术的自信,希望我们也能有这一天。”他坐回画作对面的长凳,身边是川流不息的游客。
在卢浮宫日均约2万人的观众群里,亚洲观众是近年来迅速崛起的群体。他们多以团队面目出现,手持标识的导游又是其中的灵魂人物。当刻,一个中国参观团正围拢在《从1830年至今》下方,大家困惑而新奇地凑近研究细节,又仔细阅读展板。“这一望而知就是印象派的风格。”导游对观众大声说。这种“新奇的”解读引起了曾梵志的注意,他揣着双手站起来,饶有兴味地站到观众群里。“艺术家是怎样工作的?”一名观众问,导游仍然胸有成竹:“艺术家一般留长发,戴着帽子,半夜有灵感就会起床创作,手指甲里染满颜料!”听到这句话,一身挺括毛料衣服的艺术家掏了掏耳朵,不由自主地看着自己干净的指甲,脸上又露出了破天荒式的兴奋表情。
“听听每一个人是怎么理解作品的,这很有趣。把这个过程录下来就可以是一个艺术实验。”他低声说,“所以我一般不喜欢给自己的作品下定义,尤其对于现在的中国观众来说,用眼睛看比用耳朵看更重要!”但比之眼前的场景,这显然又成为了一个悖论。曾梵志意识到了这一点,沉默了下来,而导游一眼瞥到他,也停下了话头。
“这位,你不是我们的团员吧?!”她问,众人的眼光随之将艺术家包围。“呃……不是。”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成功突围以后,他又随之一脸窃喜:“这下真成憨豆先生的桥段了,总有一天我要给他画张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