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标榜给孩子读的诗集,如果运用于不同年龄层,可能会变成“毁孩子的诗”。而那些热衷于给青年开书单的人生导师,最后胡乱开出的,也许是一份“青年不必读书单”。
今年,有两位诗人不约而同地编选了给孩子们读的诗集:一本是王小妮主编的《给孩子们的诗》,年初出版;一本是北岛选编的《给孩子的诗》,7月出版。相比之下,后者受到的关注显然远大于前者,一来是北岛的盛名仍在,二来,出版方的营销力度更大。而北岛也相当配合,北京的新书发布会、上海书展的“诗性与教育”沙龙,还有到位于北京南五环寿宝庄的民工子弟学校——蒲公英中学教孩子们读诗,场场不落。他最新的现场活动,是国庆期间到杭州出席“第三届大运河国际诗歌节”并宣传自己这本新书。除了例牌的诗歌朗诵和新书签售,北岛还让孩子们给他戴上了红领巾。据到场者的描述,北岛还“在蓝天白云下,给大家敬了个热情洋溢的少先队队礼”。
正是在杭州,北岛表示,他还将选编一本《给孩子的散文》。
什么样的诗称得上是好诗、适合孩子读的好诗,那真是见仁见智了。
在那篇《给年轻朋友的信》中,北岛交代了编这本诗集的理由:三年前,他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兜兜被选入普通话朗诵组,准备参加香港学校朗诵节比赛。儿子带回来的一首诗《假如我是粉笔》,让他“把鼻子气歪了”。由此,他决定编一本诗集,作为送给兜兜和孩子们的礼物。
北岛表示,他原来预设的读者对象,主要是青少年和小学生;但今年春天在香港中文大学教诗歌创作课时,他采用这本诗集的初稿做试用读本,效果很好,感到大学生也适合。“有读者说,也适合有童心和诗心的成年人。”但问题可能恰恰在这里。一本标榜给孩子们读的诗集,如果适用于不同年龄层,可能违背了其初衷。孩子们应该读古诗还是现代诗?如果是好诗,不管是古诗还是现代诗都不成问题;但什么样的诗称得上是好诗、适合孩子读的好诗,那真是见仁见智了。舒婷的《致橡树》、余光中的《乡愁》、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好诗,但它们的入选,就显得很不“北岛”。
还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这本诗集选编思路的不统一。北岛在上海书展上接受采访时曾解释,为什么收入食指的诗歌,又为什么收的是《在你出发的地方》而不是更著名的《相信未来》:正如他在《七十年代》一书中所说,1970年春,他和同班同学曹一凡、史康成相约去颐和园游湖,史康成在船上朗诵的一首诗,如轻拨琴弦,一下子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他的七十年代,在他看来就是从那个充满诗意的春日开始的。那首诗就是食指的《在你出发的地方》。北岛的记忆可能有误,查《七十年代》一书,史康成朗诵的那首诗应该是《相信未来》。姑且不论当时究竟是哪首诗深深打动了北岛,但不管是哪一首,都是对北岛本人更有意义,而不是对今天的青少年读者有意义。
看到北岛配合地出席各种现场活动,让人不由得想起1925年“青年必读书”风波时的鲁迅。当时《京报副刊》发起推选“青年必读书”活动,问到鲁迅时,他给了一个至今仍有争议的回答:“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正如作家止庵在《从“青年必读书”谈起》一文中所说,鲁迅不是开不出这个书单,而是他拒绝开书单。“鲁迅的举动,在我看来更接近于目下所谓‘消解’,针对的是‘青年必读书’中的前提设定,即那个‘必’字;以及因诉诸公共媒介而对价值取向的一种规范。”而反对设定前提和规范价值取向,正是鲁迅的伟大之处。
也就是说,鲁迅不是不能开这个“必读书单”,但他不代读者作价值判断,把选择权交给了读者自己。这才是负责任的做法。止庵在同一篇文章中说,他曾看过一份《为初学者开列的中外文学书目》,其中日本部分有《源氏物语》、《日本狂言选》、《我是猫》、《破戒》、《黑岛传治短篇小说选》和《为党生活的人》六种。六种书涵盖古代、近代和现代,古代和近代部分虽不无可议之处,但好歹说得过去;现代以后两种为代表作,则实在太荒唐了。开书目的人恐怕已经多年不读书,对日本现代文学一无所知。所以,除非有真本事,不然就不要随便向读者推荐这个那个。
读者需要有人做靠谱的筛选,这样在挑选读什么书时,就可以事半功倍。
当然,出版物那么多,读者需要有人做靠谱的筛选,这样在挑选读什么书时,就可以事半功倍。加拿大作家扬·马特尔(《少年Pi的奇幻漂流》是他的代表作)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从2007年4月16日到2011年2月28日,他每隔一周就给加拿大总理斯蒂芬·哈珀写信,寄去至少一部他认为哈珀总理应该阅读的文学作品,并在信中写上推荐理由。他总共写了101封信,向哈珀总理推荐了超过101部作品。
遗憾的是,他从未收到过哈珀总理的亲自回复,所以也无从知道,哈珀总理对他推荐的这些书有何看法。这是全世界最寂寞的书友会,成员只有两个,一个不断寄书、写推荐信,但“101封去信换来的是7封由别人代笔的程式化的回信以及94场蓄意的缄默——而我心目中的书友连嘀咕都没嘀咕一声”。为什么坚持做这样一件看上去徒劳无功的事情?扬·马特尔解释道:“如果某人有权凌驾于我,那么,没错,他读不读书或读什么书对我就太重要了,因为从他所选读的书中即可看出他的思想和可能的行为。”“一个没有接受过小说、戏剧、诗歌等思想产物熏陶的人,或许尚能掌握一国事务,并维持基本现状,但绝不可能真正引领这个国家。为了有效引领国家,领导者不仅需要了解现状,还要对未来有所设想,没有什么比文学更能展示这种理解力与想象力了。”
扬·马特尔的推荐书目虽然对哈珀总理无效,但普通读者倒是可以从这份书目中获益:这是找到好书的捷径之一。作家张佳玮在知乎上回答“如何找到好书”时,说自己的诀窍是追随喜欢的作家,然后从这位作家的书里挖他(她)喜欢提到的人,就可以顺藤摸瓜揪出一大串好作者来。比如,他第一次知道卡尔维诺、奥威尔、马尔库塞、杜拉斯这些名字,是小时候读王小波看到的;第一次知道胡安·鲁尔福、科萨塔尔,是打马尔克斯那里知道的;第一次知道菲茨杰拉德、钱德勒和卡佛,是从村上春树那儿。“好作者被人民推拥,更好的作者被好作者推拥”,书商、腰封、出版社可能是骗子,但大师不会,而且大师们的眼光普遍不会差到哪里去。“你喜欢王小波,那他喜欢的卡尔维诺和莫迪亚诺,一定合你口味;你喜欢汪曾祺,那他推崇的林斤澜、他师父沈从文,一定让你爱不释手。”
总之,谨记一个原则:别轻易被别人左右,选你自己想读的。这个原则适用于很多领域,不过就看你能不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