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 天堂篇》中最后一首诗篇的开头，但丁欢畅的诗句赞美的不是圣子或圣父，也不是对心灵的礼赞，而是对母亲的歌颂：

你是贞女兼母亲，你是你子之女，

你最卑微也最崇高，超过其他造物，

你正是曾经使人类变得如此高贵的那一位，

这就使人类的造物主

并不厌弃使自己也成为他本身的造物。

但丁的诗行恰如其分地体现了马丽亚形象在基督教宗教故事中的诸多悖论。位于华盛顿地区的国际女性艺术博物馆将举行以“想象马丽亚：女人，母亲，理念”为主题的画展，旨在探究这些矛盾及其在基督教画像中的演变。画展包括多达60多件文艺复兴时期和意大利巴洛克时期的艺术作品，其中许多作品还是头一次在美国亮相。

诚然，西方艺术中有许多关于贞女的绘画和雕塑作品，但直到18世纪，马丽亚才成为唯一频繁被描绘的女性形象。如此集中地表现这些形象并不寻常，因为这些作品并不是围绕一种风格或一个时代，而是关切马丽亚这一理念（idea）本身才放在一起展览的。很显然，马丽亚是作为一种理念历经了几个世纪的变化，众多头衔冠之其身：圣洁之女，神圣之母，圣徒之王后，文静的王后，这些称呼在展览墙上可以开出一条清单来。哪怕马丽亚在基督教故事中重在展现出她不同的角色，但她的基本特征却是统一的，即诚实，奉献，谦卑和沌洁。

文艺复兴时期之前，马丽亚被描绘为女王般的形象：因高贵而登上宝座，天使们簇拥着她，而她则沐浴在天堂之光中。在中世纪晚期，她变得更加平易近人，经常着平民装束出现。玛丽亚的人道主义理念在文艺复兴时期进一步受到关注：少了些天堂王后的气质，多了些母亲般的亲和感——她做针线活，哺乳，并与圣子耶稣嬉戏。马丽亚是将耶稣与人类和世俗经验的联系起来的纽带，这对彰显耶稣的“本真人性”的教义至关重要。由于从事这些典型的女性活动，她还为女性基督徒树立了典范。即使最朴实地描绘圣母和圣子，光环依然还是冠之其身。她不是普通的女人，而是代表这种不可能的典范：完美的母亲和完美的贞女。而这个标准是其他女人永远无法达到的。

在反宗教改革运动期间，玛丽亚又回到了她的权力之位。与新教减弱马丽亚在人性救赎中的作用不同，天主教的艺术家再次强化了她作为圣母的地位。她在信徒的生活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她成为圣子与膜拜他的信徒们之间至高无上的仲裁者。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这些绘画中，玛丽亚几乎从不目视观者。低垂的眼睛，暗示她的庄严肃穆，映射出她的心灵深处，也揭示出她对圣子悲剧命运的预知。画展认为马丽亚的形象表现其谦卑之态，尽管也可有说表现了她的恭顺；这让人想起一个由来已久的观念：女人直视是不洁之举。

尽管展览竭力还原马丽亚“是她自己精彩纷呈的人生故事中的主角”，但是，图像所要揭示的意义在于，她的故事显然缺乏过渡（agency）。她的故事不仅是关于她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故事也不仅是专为她而写就的。

当有转变时，就要重新书写故事。每个艺术家在描绘马丽亚生活的一个场景时，或根据马丽亚自己的故事，或依据圣经的历史，将另一个生活场景置于其上。一幅以报喜为主题的画，一个表现玛丽恭顺的伟大时刻的场景(“看哪，耶和华的婢女”)，包含了夏娃在伊甸园的悖逆的典故。另一个场景包括摩西之火焰中的荆棘：荆棘在燃烧，却没有火焰，这令人想起一个同样的神性悖论：玛丽怀了一个孩子，她仍然是一个处女。再者，母亲头上的玫瑰花环，注定要成为她儿子带刺的王冠（crown of thorns）。当然，玛丽怀中婴儿的图像，预见了《圣母悼子〉（Pietà）的出现，在这幅画中，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玛丽抱着基督的身体。

鲜活的故事总是充满着象征意味。展览并没有清楚地指出，艺术家的观点建基于这样一个古老的传统，即女性形象是抽象观念的化身。但此次展览仍然有所获益，一些对早期女性圣像和女神的表征被纳入圣母形象的起源。毕竟，她不是凭空从精神世界中得以成形的。生育女神源自埃及和巴比伦的古代崇拜，源自小亚细亚的地球之母，并以不同的名目和方式来敬拜她们。在崇拜玛丽亚之前，还出现了对另一个贞女——阿耳特弥斯（注：月亮与狩猎的女神）的崇拜。随着基督教的发展，它逐渐演变成今天基督徒对圣母马丽亚的崇拜。

“想象玛丽亚：女人，母亲，理念”主题画展，由华盛顿特区国际女性艺术博物馆举办，展览截止时间：2015年4月12日。

文中这幅画再现的是“金翅雀之圣母”，画家乔瓦尼 巴蒂斯塔 提埃波罗（Giovanni Battista Tiepolo）大约创作于1767 - 177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