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浩月
《一步之遥》有个漫长的开头,“花域总统”决选直播的歌舞秀,也就是此前被津津乐道的“大白腿翻飞”,并没有什么吸引力,镜头摇转切换太快,也不太能让观众聚神体会一下什么叫“秀色可餐”,这种综艺节目性质的表演,可以大大压缩一下,毫不影响剧情,当然,也不排除有观众喜欢这段表演里的肆意纵情成分。
影片前半部分的气质,像一个无法安静下来的顽皮男孩,先给你翻个跟头,再给你表演个飞檐走壁,吐舌头做鬼脸是常规动作,架起胳膊腿摆酷是固有姿势……总算折腾够了,他才喘口气开始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也讲得缺乏逻辑、天马行空,可你如果耐心倾听,还是可以听懂的。
这先是一个兄弟反目的故事,张麻子变成了杀人犯马走日,汤师爷变成了警察局局长项飞田,没变的是他俩还是像在《让子弹飞》里那样情同手足又互不信任,这次马走日有一半原因是死在了兄弟手里;其次是一个爱情故事,一个具有婚姻恐惧症的男人,和贴上性命也要嫁给他、陪着他的两个女人的故事,是好女人爱上坏小子的典型事件。
但影片真正值得玩味的,是它对待权力的态度。武大帅是暴君,故事里有生杀大权的“王”,电影对武大帅的形象、方言、性格,进行了戏谑性质的丑化,但却没有否定和推翻他的动机与指向。马走日和武大帅之间的关系尤其特别,一方面马走日对武大帅阳奉阴违、明嘲暗讽,一方面又通过武大帅的外围(洪晃饰演的当家大太太、周韵饰演的女人武六),试图从武大帅那里获得特赦权。
马走日是把自己当成武大帅家人的,他在竭力制造与武家的亲近关系,和大太太调情,对武六进行性吸引,目的都是为了接近权力中心人物,对于想要的结果,他唾手可得,却又毅然抛弃,其行为动机同样难以琢磨,这种对待权力既迷恋又痛恨的情感逻辑,中国观众并不陌生,而权力对待马走日这样流窜于后院勾三搭四的人物的处理,大家看了亦不会陌生。
武大帅对待马走日这个闯入者的态度,是君王的态度,可杀可放,警察局局长的一袭谗言,掌上明珠的含泪祈求,都决定着马走日的死活。权力根本没把马走日当回事,马走日因此也不把权力当回事,但两者的区别是,武大帅没有较劲,较劲的是马走日,最后马走日被数枪击毙,实现了自己英雄主义式的死亡,但他的英雄形象究竟是水到渠成还是自以为是,不同人会有不同答案。
《一步之遥》的故事很简单,不存在看不懂的问题,如果看不懂,那是被姜文花哨的手法给搞糊涂了。在隐喻方面,《一步之遥》不如《让子弹飞》,甚至可以说,《一步之遥》放弃了隐喻,而采取形式上的变化与夸大,来膨胀简单的故事。诗意、浪漫、爱情,月球、手枪、火车,这些元素和符号,是一张张贴纸,被姜文信马由缰地扯来扯去、四处张贴,如同一个浪子,面对喜欢的女人,总爱用胡话去掩盖自己的真情。
影片诸如开着旧式汽车窜进月球这样天马行空的情节,很有可能来自署名第二编剧位置的王朔,如果读过王朔《我的千岁寒》,就不难理解《一步之遥》的变形、炫目、刺耳,如果读过王朔的全部言情小说,就不难理解马走日对待女性角色为何如此矛盾。至于影片中暴露出来的权力关系(上级与下级的,顶层与底层的,男人与女人的),此前诸多由大院子弟创作的影视作品,已经有了固定的模式框架,《一步之遥》亦是对这模式框架的一次借用。
在观感上接近《太阳照常升起》,在情绪上接近《阳光灿烂的日子》,因此《一步之遥》可以视为姜文青春期理想与艺术审美的一次任性而为,他毫不羞赧地通过马走日之口喊出了自己的心声,而且重复了两次,“我还是个孩子呀”,听到这句台词,突然想到了前段时间崔健在电影《蓝色骨头》中的一句歌词,“爸爸我就是一个春天的花朵,正好长在一个春天里”,当下心想,这批60后的青春期可真漫长啊,比我们70后还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