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一結束,人們自然會提出一個問題:為什么西方制度獲勝了?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 吉迪恩•拉赫曼在撰文中認為,最明顯的結論是,民主的、基於市場的制度就是比計劃經濟和威權政治好。套用當時的流行說法:“自由成功了。”結果是,美國不僅成了唯一屹立不倒的超級大國,它還享有觀念霸權。這一觀點值得關注。
在我的前半生,國際政治格局是由冷戰決定的。柏林牆的倒塌終結了冷戰時代,開啟了另一個時代:全球化時代。如今,25年過去,我們似乎正再次見證一個時代的結束。
這種世事無常的感覺在意識形態領域最為強烈。在過去幾年裏,西方對支撐起冷戰後世界的三大支柱的力量失去了信心,它們是:市場、民主和美國力量。
這三種觀念的成功當然是相互關連的。冷戰一結束,人們自然會提出一個問題:為什么西方制度獲勝了?最明顯的結論是,民主的、基於市場的制度就是比計劃經濟和威權政治好。套用當時的流行說法:“自由成功了。”結果是,美國不僅成了唯一屹立不倒的超級大國,它還享有觀念霸權。
柏林牆倒塌後,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在全球的傳播煥發了新的活力。世界銀行(World Bank)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所倡導的那種自由市場共識被稱為“華盛頓共識”,這個名稱是恰如其分的。
與華盛頓共識對應的政治共識是:相信民主最終會獲取勝利,不止在東歐,還將在全世界。上世紀90年代,南非、智利和印度尼西亞等差異巨大的國家,確實都成功完成了向民主的轉型。支撐這些經濟和政治動向的是一個客觀事實,即美國是無人可以挑戰的全球超級大國,占據全世界——從拉丁美洲到東亞、中東和歐洲——軍事和戰略體系的中心。
從很多方面而言,我們依然生活在這樣一個世界。然而西方對支撐冷戰後世界的三大觀念——市場、民主和美國力量——越來越懷疑。對於每一個觀念,都有一個標志性事件足以動搖人們對它的信心。
2008年的金融危機和隨後的經濟大衰退(Great Recession)——迄今沒有真正恢複——嚴重動搖了人們對自由市場的信心。雖然許多人所擔心的全球性衰退沒有發生,但人們不再對自由市場有能力提高全世界生活水平抱有強烈信念。在西方世界大部分地區,主導經濟辯論的反而是關於收入不平等的討論,在歐洲,還要加上兩個令人擔憂的問題——歐元和高失業率。巴西、印度等新興市場之星已經失去了活力,就連中國的經濟都在放緩。對於存在一個基於市場的標准方案、可供所有明智的政策制定者采納的信念,即“華盛頓共識”,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球性的缺乏共識。
與此同時,阿拉伯地區此起彼伏的起義所帶來的恐懼,打擊了對民主的狂熱。這股在2011年沖擊中東的革命浪潮,最初看上去像阿拉伯版的柏林牆倒塌。專制政體被推翻,新的民主國家似乎即將誕生。但除突尼斯以外,民主沒有在任何一個經曆了革命的國家紮下根來,動搖了政治自由必將推進的信念。
某些方面而言同樣令人不安的是,人們開始對成熟民主國家提供稱職治理的能力喪失信心。在美國,國會的威望已接近曆史最低水平。在意大利、法國等歐洲國家,其政治制度似乎無法為改革或增長提供土壤,選民開始跟極端主義政黨眉目傳情。
全球化時代的第三個支柱是美國的實力。這一點看起來似乎也沒有十年前那么可靠,就這一點而言的核心事件是伊拉克戰爭。
一開始,薩達姆•侯賽因(Saddam Hussein)被掃地下台,這場小布什(George W. Bush)總統發動的戰爭似乎成功證明了美國的實力。但美國努力多年,仍無力讓伊拉克或阿富汗恢複穩定,證明了美軍雖能在數周內摧毀一個敵對政權,卻不能為一個穩定的戰後安排打包票。在巴格達陷落十多年後,美國眼下又重返伊拉克戰場,而整個中東都正處於暴力無政府狀態。
中國的崛起也提出一個問題:美國的“唯一超級大國”支配地位還能維持多久?去年10月,IMF宣布,以購買力計算,中國已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中國與美國的國際政治影響力還相差甚遠,但美國本身在維持全球霸主地位方面的能力和意願都值得商榷。
即便如此,應該記住的是,柏林牆倒塌的時候,許多美國人正糾結於日本的崛起。我們應引以為戒,記住觀念氛圍可以轉變得多么迅速,流行的偏見可以消失得多么快。不過,雖然今年年初美國經濟已出現複蘇的跡象,想恢複西方世界的觀念自信看起來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譯者/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