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朗與六國於本月達成全面核協議,堪稱石破天驚。尤其美國與伊朗互動,更值得各方關注。
從奧巴馬中東戰略的發展軌跡看,伊核協議簽署其實並不意外。近些年,由於美國在中東深陷戰爭泥潭、遭遇金融危機,美國謀求全球霸權力不從心。2012年初,美國放棄“同時打贏兩場戰爭”的戰略原則。這意味著,美國已不可能在中東應付伊朗的同時,又在亞太加大應對中國力度。權衡利弊,美國開始在中東收縮戰線,如降低反恐調門、從阿富汗和伊拉克撤軍、通過“化武換和平”解決敘利亞危機。這其中,同伊朗緩和關系是最重要一環。美國日趨認識到,要想擺脫中東困境,關鍵是調整對伊朗政策,而解決伊核問題則是調整對伊政策的“總鑰匙”。因此,奧巴馬一上台,就給伊朗領導人寫信祝賀新年,積極接觸伊高層。2013年相對溫和的魯哈尼上台後,頂著國內強硬派壓力同美國談判,這讓奧巴馬更覺得“機不可失”。為達成核協議,美國國務卿克裏幾乎常年在歐洲和中東穿梭。這次與伊朗達成核協議,是美國在中東收縮政策的延續。
至少從目前,伊核協議是奧巴馬外交的一大勝利。這可以從幾方面理解。首先,在相當長時期內消除了伊朗發展核武的危險。防止中東出現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一直是美國的重要目標之一。為遏制伊朗核計劃,小布什政府無所不用其極,但伊朗軟硬不吃,始終不見收效。反倒是奧巴馬上台後,最終通過“解除制裁”這一低成本武器,換取伊朗15年內不制造核武的承諾。按照奧巴馬所說,簽署核協議後,“伊朗發展核武的所有路徑和方法都被切斷,美國和世界變得更加安全”。
其次,美伊關系出現明顯松動。自1979年伊斯蘭革命後,美國與伊朗關系長期敵對。但在當前美國急於從中東戰略收縮背景下,美伊敵對極大牽制美國戰略精力和資源。2013年以來,美國借助核談判這一話題,先後實現了兩國總統直接通話、外長會晤機制化。據傳兩國外長曾在阿曼秘談達成核協議後恢複外交事宜。2015年7月14日,雙方達成全面核協議後,意味著美伊某種程度上達成了“政治諒解”,兩國關系由完全敵對轉為“敵對+接觸”。半島電視台等中東媒體均認為,核協議達成反映美伊新變化,有可能催生兩國關系正常化進程。奧巴馬也認為,這項協議是“提供一個朝著新方向邁進的機會。”簽署核協議後,伊朗國家電視台對奧巴馬的相關講話進行了全程直播。
第三,重塑美國的外交政策理念。小布什時期,美國對外政策的單邊主義、黷武主義傾向明顯。“反恐戰爭”和“中東民主改造”就是這種咄咄逼人的外交政策理念的產物。而這次簽署的伊核協議,是“美國數十年都未取得的成果。”而且,這一成果是奧巴馬通過外交手段,而不是戰爭手段獲得的。因此,伊核協議的簽署以及與古巴關系正常化,都將是奧巴馬任期內標志性遺產,其影響將延伸至下屆政府。
此外,美國與伊朗緩和關系,也為其更好打擊“伊斯蘭國”提供了新選擇。2014年“伊斯蘭國”興起以來,對美國中東利益威脅日增,但美國為防再陷中東泥潭,始終不肯出動地面部隊,而其地區盟友(如沙特、土耳其、埃及等)在反恐中“出工不出力”。而這次美國與伊朗達成核協議,無疑有可能發揮伊朗在反恐中的“正能量”,使自己從容從中東脫身。據報道,在這次核協議達成前,奧巴馬曾暗中給哈梅內伊寫信,希望伊配合核談,共同應對“伊斯蘭國”。
美國中東政策調整,其最終目的不是要離開中東,而是想恢複到過去的均勢戰略軌道,在低投入甚至不投入背景下,扮演“離岸平衡手”角色,低成本地運營中東戰略,維護地區主導權。
然而,美國這一如願算盤能否如願仍存在很大疑問。我們知道,美國在中東擁有多重戰略目標,如防止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防止地區大國崛起、保衛以色列安全、中東石油穩定供應等。當前美伊簽署核協議,固然使美國暫時消除了伊朗發展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危險,但解除制裁客觀上又造成伊朗地區影響力壯大,由此又與美國“防止地區大國崛起”的既定戰略出現沖突。而且,越是隨著時間推移,這一問題將變得越發突出。
可以說,奧巴馬與伊朗簽署核協議實際是一場“外交賭博”,最終是輸是贏,可能要過若幹年才能見分曉。
(田文林,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