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願:建草嬰書房設草嬰基金
本報訊(記者崔巍)你可能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但應該讀過他的譯著,因為他曾以一己之力譯出俄羅斯文學巨匠托爾斯泰的所有小說。他的翻譯既有很高的藝術境界又深具個人特色,在多個中文譯本中堪稱最佳也最受歡迎,《戰爭與和平》、《復活》、《安娜·卡列尼娜》……這些借由他而走向中國讀者的經典影響了不只一代人。如今大师遠去,93歲的草嬰于10月24日傍晚在上海華東醫院病逝。
草嬰的夫人盛天民對媒體透露,草嬰自幼體弱多病,一生曾數次遭遇鬼門關,自2008年因意外造成腰椎骨折後,更是一直沒有擺脫過病痛的折磨,斷斷續續幾次住院。這6年多來,上海華東醫院幾乎成了草嬰的家,而且他自3年前便病體沉重到臥床不起的程度。今年5月8日,草嬰因低燒月余不退而接到醫院的病危通知,這是他住院6年來接到的第3次病危通知,此後的數月就幾乎沒再醒來,一直處于昏睡狀態。
得知父親的狀況不太好後,草嬰的小女兒盛珊珊緊急從威尼斯趕回上海。據稱在去世前的一天,昏迷中的草嬰聽到女兒的聲音,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盛天民說草嬰之後再未醒來,但自己能夠從那一眼中感受到丈夫臨終之際見到至親家人的欣慰。盛珊珊介紹:“爸爸走的時候,家人和朋友都在身邊,他走得很安詳。”此外,草嬰的追悼會也已初步定于11月2日舉行。
至于他的遺願,已與草嬰攜手走過幾十年人生道路的盛天民最為清楚。她表示:“找一塊墓地並不是草嬰所喜歡的,與留一座墓碑相比,將他的文學精神流傳下來更重要。”盛天民說她與草嬰多年以來有一個共同的心願,就是希望能建一間“草嬰書房”,不僅可以存放草嬰畢生收藏的書籍,把它們開放給讀者借閱,還希望那里能經常舉辦各種思想、學術交流的沙龍活動。他們還想過要設立一個“草嬰外國文學基金”,資助那些有志于俄羅斯文學翻譯事業卻生活窘困的年輕人。
“我是一棵小草,但不會隨便屈服”
草嬰本名盛峻峰,1923年在寧波鎮海駱駝橋出生,其家族是當地望族。1931年10月,寧波的《時事公報》刊登過《小學生盛峻峰獨捐30金》的消息,說的是“九·一八”事變後,時年8歲的盛峻峰在各界抗日救國的募捐活動中捐出了30塊大洋,這筆錢當時可買100斤豬肉或150斤麻油。草嬰曾講過,這是父親盛濟舲囑咐他捐的,父母教給他的不僅是知識,還有愛國情懷。
投身翻譯生涯只因愛國情
1937年抗日戰爭的爆發是草嬰人生的轉折點,那年他隨家人避難于上海,日本侵略者的暴行激起了這位14歲少年朦朧的愛國心。草嬰後來走上翻譯之路的初衷也是為了強國,他曾回憶,“我1941年開始翻譯,當時只有18歲,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當時是希望通過翻譯俄羅斯文學為反法西斯斗爭出一點力。”
先後跟隨一位僑居當地的蘇聯婦女及中共地下党員姜椿芳學習俄語後,草嬰于1941年進入中共地下党和塔斯社在上海創辦的《時代周刊》雜志社,開始做翻譯工作。他翻譯的第一篇俄羅斯小說是普拉多諾夫的短篇小說《老人》。此後,又陸續翻譯了肖洛霍夫的《學會仇恨》和《一個人的遭遇》。
草嬰是他1942年發表第一部文學譯作《老人》的筆名,取自白居易膾炙人口的千古名作: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他說,“草嬰,就是比小草還要小的意思。我覺得自己很平凡很渺小,好像一棵小草,火燒也好,被人踩也好,但我不會隨便屈服,有了條件我還是會重新長出來。”
埋首20年譯出《托爾斯泰小說全集》
上世紀40到50年代,在“以俄為师”的大背景下,草嬰翻譯過大量介紹蘇聯國家制度、企業管理及婚姻家庭、兒童教育的著作,還有優秀的文藝作品,不少篇目曾入選當時的中學語文課本。
草嬰系統地翻譯托爾斯泰的作品則始于“文革”結束後。怎樣才能避免悲劇重演是草嬰在那時候思考最多的問題,他認為應該呼籲人性的回歸,喚起人們的人道主義情懷。因此,55歲的草嬰把目光投向了列夫·托爾斯泰,決定翻譯他的全部小說。“我覺得托爾斯泰是一位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他的作品用感人至深的藝術手法來培養人們的博愛精神,反對形形色色的邪惡勢力和思想。”有關部門曾邀請草嬰擔任上海譯文出版社總編輯,但草嬰拒絕了,他擔心這樣的話就沒有更多精力來從事翻譯工作了。
從那時起到1995年,草嬰就這樣在無工資、無編制、無職稱的狀況下,用20年的時間獨力完成了400多萬字的《托爾斯泰小說全集》翻譯工作。俄羅斯高爾基文學研究所研究員、著名漢學家李福清曾高度評價稱:“一個人能把托爾斯泰小說全部翻譯成另一種語言的,可能全世界只有草嬰。”然而他所得到的報酬卻與艱苦付出不成比例——雖然《安娜·卡列尼娜》那幾年間印出了幾百萬冊,但草嬰得到的稿費只有2000多塊錢,僅夠為女兒買一張飛往美國的機票。直到2004年《托爾斯泰小說全集》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負責人才決定付給他10%的版稅。不過據草嬰夫人盛天民講,能這麼做的出版社很少。
自嘲“我這樣的譯者現在吃不開”
盡管報酬微薄,但草嬰嚴謹的翻譯態度在業界有口皆碑。每翻譯一本書,他都會先把原作看過幾遍甚至十幾遍,弄清楚所有人物關系、所有情節起源,然後才開始動筆。在譯《戰爭與和平》時,他還給書中的559個人物各做了一張卡片,注明每人的姓名、身份、性格特點及與其他人的關系等。同時他還會熟讀有關俄羅斯歷史、哲學、宗教、政治、軍事、風俗等各方面的書籍,反復推敲一句話甚至一個詞,直到滿意為止。學生章海陵回憶,有一天上門拜訪時,發現老师有些異樣。他起身告辭,草嬰一再挽留。過了一會兒,草嬰動容地說:“安娜死了……我剛才在翻譯‘安娜之死’,心里難過。”正因如此精益求精,草嬰翻譯的速度只有每天1000字,每個字都是用心血嘔出來的。他曾開玩笑說,對比如今譯者動輒兩三個月就譯出一本十幾萬字的小說,“像我這樣的譯者現在是吃不開的”。
草嬰一生獲獎無數,其中最耀眼的是1987年曾被授予俄羅斯文學的最高獎“高爾基文學獎”,成為迄今為止獲得該獎項的唯一一位中國人。他得到的最後一個獎則是去年“上海文學藝術獎”的“終身成就獎”。他的獲獎感言只有一句話:“我是一棵小草,來到世上就是給黃土地增添一絲綠意,這是我的使命感和責任感。”語音落下,全場掌聲雷動,經久不息,甚至有人感動得落下眼淚。這就是一個成就卓著的大翻譯家對自己的定位,如此謙遜,如此平凡。
相關鏈接
“沒有他,托爾斯泰在中國是不完整的”
“草嬰先生算是我的老师,雖然我和他年齡差不多,但是他的翻譯成就比我大得多,我也從他那里學習、汲取了諸多翻譯經驗。”——自稱草嬰學生的高莽
“他很少參加我們的翻譯會議,但是在我們圈內都知道他,他翻譯的數量之巨,堅持翻譯的時間之長,就我個人所見,我覺得沒有幾個人能超過他。我們所謂的‘職業翻譯家’用在他身上是最恰當不過的。”
——俄語文學翻譯家、中國社科院外文所研究員劉文飛
“沒有他,托爾斯泰這個文豪在中國是不完整的。”——一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