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轻描淡写》是台湾导演张艾嘉的第一本文字作品,是她这些年来的一些随笔集结。每章一个主题,大部分与她的电影、舞台创作有关,因此可以说是一部私人笔记。张艾嘉说,收入书里的这些文字,是创作间隙陆陆续续写下的私人笔记。据悉,张艾嘉将会出席四月底分别在北京、上海两地由出版方文景主办的两场“轻描淡写”读书见面会。经出版方授权,澎湃新闻选摘书中两篇。
男·女·导演 电影圈一直以来都是男性主导的行业。大众会介绍我是“女导演”,绝不会称徐克是位“男”导演。会在访问时问我“男女导演”之分别,这个问题绝不会在男性导演的访谈中提出。这种现象当然在东方比西方严重。往日我对此问题是嗤之以鼻,近年来我开始觉得“女导演”应该算是一种尊称。原因诸多。 基本上,导演的生活态度就是自私,要百分之百由他人配合来达成自己的欲望。在工作期间,家庭﹑爱人是隐性的, 但又不能没有精神安慰和照料生活的伴侣。多数男性导演身边的女人都非常崇拜他的才华,却受苦于他生活上的无知。当然也有极少数的特例。 反观女性导演,不难发觉,她们要身兼数职,最难逃避的责任一定是家庭,有上一代要照顾的,会考虑不要再有下一代的包袱。有孩子的,必然就要面对选择。遇到愿意一起分担的配偶也必然会有良心地减量工作,不然婚姻的破裂是难免的,所以大多数女导演选择单身或是有一个能懂得理解甚至可以帮助她们的工作伴侣。 我常用玩笑的口吻说男女导演的分别只是去厕所方便之差,其实它并非玩笑,而是一个天注定的事实,残酷﹑痛苦、完全无法逃避的事实,尤其是未过五十岁的女导演,每个月的那几天在深山野外拍戏时,不敢喝水,苦忍生理上的疼痛是必经之道。 我没有把创作包括在内,总认为创作偏于个人性格,而非性别。有男导演比女的更为细腻,也有女的比男人更大气。观点、角度﹑手法都因人而异,不局限在男女之分。 最近拍戏又注意到一不同之处:现场的气氛。呼来喝去,粗口满场飞,不骂人不像是导演。我这才感受到我拍摄的现场有多么的温柔,轻声细语,充满了母性的爱意。不知道这跟我这只巨蟹有关,还是与大男人主义和女人大地之母的本性有区别。无论是哪一种方式,我们最后都善用自己的能力把故事说了出来,所以真的要分男导演﹑女导演吗? 张艾嘉和妈妈 家训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魏景蒙 外公脸上有两道伤痕,像是被抓伤的。 “You have scratch on your face!” 他毫不隐瞒半开玩笑地回答﹕ “Yes! A scratch by a bitch!” 他对外孙女也太诚实了吧! 外公身高五呎二、三,既无一身肌肉也没有俊美的面貌,但他在无数女人心中绝对是一个最有魅力的男人。他的才学﹑幽默﹑真诚﹑活力让其他男人也无法不喜爱他。 我爱他是因为他留给我的家训,并遵守至今。 — 政治是政客玩的游戏,是一条不归路,玩不起。 — 不要因为有特权而滥用。反而要避免。早年可以有人到飞机舱门口接机,一路快速过关。一并不准用。 — 嘴要谨慎,不需要把重要人物的名字挂在嘴上来显示自己的地位。要尊重别人的隐私。 — 尽量能够帮助开口相求的人。尤其是年轻一辈。常常你的举手之劳是他人莫大的鼓励。 — 念书并非唯一的出路。念死书也只能让人成为书呆子。活用自己的长处,但要“善”用。 — 不要离婚。承诺是一种责任。(这一点是我当年没有遵守的) 有一天晚上我坐在窗口,时间刚过半夜,大厦入口的木闸栅已下。有车子回来按个喇叭,管理员就从休息室出来开闸。过没多久,我见到外公的车子驶入,慢慢停在入口。没有喇叭声,只见他小小身影下车,自己开启木闸,把车开了进来再放下木闸。他没有烦劳管理员,自己能做的事很简单顺手的就自己做了。这一幕,我永远记在心里。 和他相处时间并不多也不长,但不知为何每一件事都鲜明深刻。 我偷偷地把他一条苏格兰格子喀什米尔羊毛的温暖毯子在中间剪开一长条缝,往头上一套,就成了我时髦的披风。有一天他看我穿着它,看了许久然后轻描淡写地说﹕ “小妹,你这个披风挺好看的。” 许久以后,他写了几个字给我。 “人实役物,不可役于物,绘事娱己,不可娱人。” 外公,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