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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在什么意義上可以別樣地書寫曆史?

2017-01-16
来源:鳳凰文化

  編者按:如今,電影哲學很時髦,盡管人們往往只是從其中尋找成型思想的簡單圖解。作為20世紀下半葉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米歇爾·福柯與電影的交集常常不為人知。福柯的確從未寫過有關電影的專著,但他留下了十餘篇文章和采訪,這些文字很好地體現這位哲學家與第七藝術相遇的情況。在這裏,福柯沒有以絕對真理捍衛者的形象出現,而是在一些影片中尋找一種幫助他解決哲學和曆史問題的方法。

  收錄了福柯關於電影的若幹訪談以及馬尼利耶和紮班揚的兩篇研究論文的《福柯看電影》,近日由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六點圖書推出中文版。這是第一次嘗試對福柯與電影這次尚不為人所知的相遇進行概述。人們從中看到,電影可以形成一個“事件”的新概念,電影可以探索一個被卸下其有機性的軀體,電影可以捕捉一段沒有犧牲者、沒有英雄的曆史。對於這些微觀的過程,我們還沒有真正意識到,但它們決定著我們對自身理解的深刻變化。別樣的思考才能促成別樣的觀看,別樣的觀看才能帶來別樣的思考。

  下文為此書的引言,原題為《米歇爾·福柯的剪輯》,現標題為編者所擬。鳳凰文化還會陸續摘錄發布此書更多的精彩段落,歡迎大家關注。

  《福柯看電影》,[法]帕特裏斯·馬尼利耶、道爾·紮班揚 著,謝強 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1月

  電影與曆史的關系問題近幾年來一直得到廣泛的關注。奇怪的是,米歇爾·福柯的名字似乎遊離於這些研究之外。盡管福柯沒有寫過純粹意義上的活動影像論文,盡管他在這方面的論著不多,但人們仍記得福柯也曾偶爾涉獵電影,比如:法國電影資料館甚至專門舉辦過一次以“福柯與電影——記憶影像,權力影像”為主題的電影節,以紀念他與電影的相遇。可是,這似乎並沒有讓任何人產生要對這兩次“相遇”進行比較系統的對照的想法。本書的目的就是要填補這個空白。

  因為,福柯首先是從曆史視角涉足電影的。他的第一篇文章就是證明,他在文章中明確講述了這個問題。《電影手冊》在1974年首先以采訪的形式,以“反追溯”為題,向福柯詢問了有關過去的發生和暫留方式的問題。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過去,即第二次世界大戰,在法國,是被占領與抵抗的雙重主題,福柯將這兩個主題重新進行了區分,我們後面還會專門講到,一邊是正史的史詩型或敘事型,一邊是不斷受阻並永遠需要取證的他稱為“民眾鬥爭記憶”型。

  正是在某個與現在有著密不可分糾葛的曆史領域中,福柯與活動影像的這種相遇才獲得了其必要性:它如此深刻,如此現實,甚至引發了人們對哲學活動與藝術實踐之爭的期待。在這裏,哲學活動不滿足於將藝術實踐看作對象,而是要在它身上發現哲學自身的問題,所以這兩者在剪輯或短路中獲得重生,任何一方都重新確立了它們堅定不移的走向。比如,《電影手冊》的批評家們和導演(勒內·阿裏奧)就抓住了1973年福柯出版的皮埃爾·裏維埃回憶錄提出的問題:一個“人說出了他沒說過的話”,並與所有話語的教條主義決裂;反過來,福柯又從瑪格麗特·杜拉斯或沃納·施羅德的影片中發現一種“解構”身體的新方法,開啟了一種享樂的新用法。

  這是引發我們對哲學與電影對話的性質想說點什么的原因,也是《福柯看電影》一書的初衷。“電影哲學”已成為一種時尚,這是事實。那些宣稱用電影思考或用影像思辨的法語或英語出版物已數不勝數。然而,這種熱潮主要由一種旨在從影片中尋找哲學觀點圖釋的態度支配著;比如人們從沃卓斯基兄弟的《駭客帝國》中看到了柏拉圖的理想國或者從希區柯克的焦慮中看到了拉康的精神分析。這種做法雖然可以產生某些消遣或教育的功效,但人們卻沒看到它所能帶來的真正的新事物:人們忽視了純電影表現而偏重於敘事事實。柏拉圖的讀者早就懂得閉門造車是什么也學不到的。或許有人能做得更好?天知道。

  我們只是強調人們可以不僅要求哲學家告訴我們應該思考些什么,或許還可以進一步指出某一行為思維的要求,而不致被引向其他方向。同樣,電影也不滿足於再現事件,它教導我們別樣地去看,而無需強迫我們怎么看。這樣一來,我們所能對比的不是內容,而是操作——一邊是觀念的,一邊是影像的——,對比哲學研究與電影作品,不把它們看作在不同媒介中言說同一事物的兩種方式,而是看作以其各自表達方式言及同一問題的兩種路徑。人們在電影中比在由概念實現的真理解釋中更容易發現一個哲學家的世界。我們認為,人們可以從中發現一個夥伴,一個對手,一種啟迪,在這裏,人們可以具體體驗別樣思考的意義。

  別樣思考,這句話是福柯說的。誠然,我們可以在電影史中找到一些解釋福柯關於癲狂、規訓社會或監獄觀點的影片,我們一定做得到。但我們也可以指出福柯首先是要尋找書寫曆史的另一種方式,他要書寫的曆史不服從某種敘事的線性規則,卻能揭示出一些“事件”。他首先要講出那些正發生在我們現在“邊緣”上的事情,那些發生在我們的時代而又不是其英雄的事件。但在揭示事件時,不講述一段曆史,不把這些事件限定在某一敘事的過程中,即被賦予某種價值並面臨某種情境,這些英雄要用某種妥協行動改變敘事;揭示一個非人類的,有時處在感覺邊緣的變化的完整世界,這曾經是電影的使命之一嗎?福柯本人看到了電影已經具有捕捉這種“分子”曆史的可能性,這種曆史不相信已掌握自己命運的人類的自由,也不相信巨大的無意識結構的功效,它只鍾情於一些“微過程”。對於它們,我們仍毫無意識,但它們決定著我們與自己、與世界關系的最深刻變化,解釋它在體制或法律變化的巨大周期性背後試圖重構的這種“戰鬥塵埃”。這是一種非英雄的曆史,對諸如1968年五月風暴這樣的事件性質本身產生過深遠影響。

  法文版《福柯看電影》封面

  《福柯看電影》一書所涉及的問題不妨概括如下:電影在什么意義上可以別樣地書寫曆史?電影是否可能評判和揭示構成福柯稱之為“權力技術論”齒輪的那些既意外又必然的微小元素?電影是否有助於我們對現在的批判?因為這種批判所持的邏輯是其他表現方式所缺少的。換句話說,這意味著去審視電影可能帶給所有人的那些東西,這些人今天仍希望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繼續當時米歇爾·福柯用過的考古學方法,意味著同時檢驗這種考古學方法在電影影像層次上提出的問題,如它的構成,它的演變,它的變性。我們的基點也限定在構成本書的兩篇研究論文和福柯撰寫的關於電影運動影像的十餘篇文章上。當然,福柯的重要著作也會隨著分析的深入被提及——從《知識考古學》到《快樂的享用》,從《話語的秩序》到《規訓與懲罰》——但我們的話題不希望只限於在福柯不同著作之間搭建橋梁,包括《言與文》中有關電影的部分。換句話說,我們不希望做輕松的注解工作,而是希望將我們自己置身於這些采訪、“對話”和福柯其他電影文章所產生的“影響”之中。

  下面的篇幅將系統講述四種影響:對電影評論的影響,這是對福柯思想進行的實際操作,以便弄清他對影片以及電影史言論進行的修改。其次是對電影理論與美學的影響,因為即使福柯不挖掘范式或本質的問題,作為藝術的電影的特殊性觀點也貫穿在訪談中,即活動影像與權力關系、情愛行為或某一鬥爭故事有關;我們前面說過,對哲學實踐的影響,因為那些關於第七藝術的文章在這裏可以用來抽取,就是說制造某個事件概念,然後反過來讓這個事件概念為福柯著作中相關的形而上學服務。還有,對曆史調查的影響,因為在許多采訪中,總是迂回出現電影與檔案學家專業知識的巧合,這是福柯真心呼喚的巧合,並希望支持電影能夠“重新描述”檔案的觀點。

  或許可以考慮第五種影響,我們完全可以這樣預想:福柯的文字與言論對導演本人產生的潛在影響。本書在哲學、曆史和電影的交叉中揭示給讀者的,不是福柯某部著作所闡述時代的裝飾性改編(古典時代或規訓社會),不是福柯在圖書館查詢檔案的真實複現(一部關於18世紀“無恥者”的影片),也不是哲學家福柯的精美肖像,而是一部影片,它在另一種情境下,這裏或那裏,重論福柯曾經闡述過的某一問題。

[责任编辑:郑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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