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寫：南都記者李冰如　實習生趙正玲徐小迪

　　從魏則西到求職青年李文星，互聯網公司的產品、機制問題再次被曝光，代價是又一條鮮活的生命。8月2日開始，李文星事件持續發酵，這名東北大學畢業生通過互聯網招聘平台BOSS直聘求職，卻疑似在天津遭遇傳銷騙局，不幸身亡。

　　但李文星並非個案。南都記者調查發現，諸多互聯網招聘平台對於信息發布者幾乎是零審核，門檻極低，其所需的營業執照等證明也可通過多個渠道與方式進行低成本造假。

　　BOSS直聘創始人、CEO趙鵬昨日淩晨接受南都記者采訪時，承認審核機制“存在很大的問題”———2016年公司進入高速發展階段後，仍繼續執行初期“只發一個職位，資料合規，可以先發;不觸發舉報，可以招聘”的策略。

　　而這背後，極有可能是資本助推之下的蒙眼狂奔。成立於2014年的BOSS直聘被視作順為資本旗下明星企業，獲得包括順為資本、今日資本、高榕資本等的多輪投資。與此同時，BOSS直聘平台上類似李文星事件的案例早已在知乎、微博等多個社交平台被曝光，但“審核”關問題被視而不見。

　　涉事公司：

　　審核存漏洞但不妨礙快速融資

　　趙鵬告訴南都記者，由於2015年初公司處於初創階段，用戶少、招聘者多為初創公司，甚至籌備公司的，為了方便招聘者，其采取的策略有二，最主要的一項是：如果招聘者只發一個職位，公司名稱在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可以找到、職位沒有明顯問題，先發布。如果不觸發用戶舉報，就不強制審核。

　　趙鵬向南都記者坦承，其在2016年公司進入高速發展之後仍采取上述策略。“2016年之後平台上的大公司很多，一般大企業都有企業郵箱，因此我們對他們采取了企業郵箱認證的方式。”

　　趙鵬說，再後來BOSS直聘有了更多工程師、審核人員，因此上線了專門進行審核的系統，進行“機器+人工”審核，並積累了大量數據，系統能對識別出的虛假BOSS建立多維度模型，並持續豐富。“但這個時候，我們還是沒有更新‘只發一個職位，資料合規，可以先發;不觸發舉報，可以招聘’這個策略。”

　　也就是說，從BOSS直聘2015年初定下來的審核策略，一直到南都記者采訪之後(即8月3日淩晨)才進行更新。

　　BOSS直聘審核策略更新滯後的現實映照之下，其融資之路卻一路高歌猛進。公開資料顯示，BOSS直聘為北京華業基石網絡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業基石公司”)旗下品牌之一。南都記者通過商業調查工具“天眼查”獲得的信息顯示，華業基石公司截至目前共完成A輪、B輪、B+輪、C輪融資。A輪的數百萬美元融資於2014年1月由順為資本、策源創投參與完成;最近一輪也即是C輪於2016年9月完成，融資金額為2800萬美元，投資方包括華映資本、高榕資本，策源創投、和玉另類投資、今日資本、順為資本跟投。

　　“事件還沒有定性，目前來說，平台對招聘企業信息的篩選和管理是事件的基礎和根本。”艾媒咨詢集團CEO張毅認為，事件根源在於審核這一關。

　　對於如此重要的一環，投資方在進入時是否已意識到問題的存在，是否存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情況?對於這一問題，順為資本向南都記者表示不予回應。而截至發稿時，趙鵬也沒有回答南都記者的提問。

　　與此同時，獲得多輪融資的BOSS直聘也瘋狂投放廣告進行宣傳，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地地鐵均可見BOSS直聘的諸多廣告。另一方面，BOSS直聘的數據也持續走高。根據第三方機構易觀提供的數據顯示，今年6月招聘求職APP榜上，BOSS直聘以月活344.79萬位列行業第三位。

　　調查案例：

　　招聘方、求職者均中過招

　　李文星並非個案。小儒(化名)告訴南都記者，他此前曾通過某兼職網站找到一份餐廳服務員兼職，通過該兼職網站和餐廳的工作人員聯系上後，小儒去到約定面試地點。此時小儒才發現，和他聯系的並非餐廳工作人員，而是一家兼職中介，對方告訴他要獲得兼職前必須先交一定費用，繳費之後才有獲得兼職的機會。“當時就覺得不妙，趕緊跑掉了。”小儒說。

　　南都記者發現，李文星事件曝光前後，微博、知乎等社交平台上，不少用戶也曝光了曾在BOSS直聘遭遇和李文星類似經曆。

　　實際上，不只應聘者個人，通過互聯網招聘平台發布招聘信息的企業，也表示“很受傷”。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企業相關負責人陳小姐(化名)告訴南都記者，其公司在BOSS直聘平台上有108個用戶招聘的賬號，“沒有公司主賬號，每個人注冊一個號，寫公司名稱即可。”陳小姐告訴南都記者，因為公司在全國范圍內都有分公司，每個公司按照各自需求注冊一通，因而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更受困擾的是，騙子通過互聯網招聘平台給陳小姐所在公司帶來的負面影響。“騙子會利用我們公司的名義去發布招聘信息，這些詐騙者會以培訓費等名義讓應聘者繳費。”不少人因此中招並跑來陳小姐所在公司進行投訴維權，陳小姐及其所在公司不堪其擾。而這些騙子，多數出現在58招聘、BOSS直聘、智聯招聘等互聯網招聘平台上，也有少數通過短信方式與求職者獲得聯系。

　　“陸續在58招聘這些平台上看到假的公司招聘信息，這些平台也沒有怎么去系統處理，其實是聽之任之的態度。”陳小姐告訴南都記者，一旦投訴之後平台方刪除企業所投訴的單條信息，其他虛假招聘信息仍存在，也不會有更嚴謹的審核與監管。

　　記者實測

　　化名輕易即可注冊並能發虛假招聘

　　為什么“李鬼公司”、虛假信息卻能夠在招聘平台上大行其道，反複行騙呢?有行業人士向南都記者指出，虛假招聘信息橫行已經是行業內公開的秘密。這或許源自於包括BOSS直聘在內的諸多互聯網招聘平台幾乎零審核的現實。南都記者親測過程也確實如此。

　　按照趙鵬的說法，自2015年開始，其采取的是如下策略：只發一個職位，公司名稱在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可以找到、職位沒有明顯問題，先發布。如果不觸發用戶舉報，就不強制審核。

　　南都記者實測發現，只要一個手機號碼便可以成功注冊成為知名大公司員工，並發布虛構職位信息。

　　昨日淩晨0時多，南都記者以化名“李小冰”注冊BOSS直聘成為深圳某知名互聯網公司人力資源總監，並發布工作地點位於四川成都的“產品經理”一職，中間一路秒過，沒有任何資料審核要求，只需要填寫手機號碼和驗證碼即可。而在“產品經理”一職發出之後，3分鍾不到的時間內，南都記者便已經開始收到簡曆，有求職者表示有意向。

　　緊隨其後，南都記者便收到了來自BOSS直聘系統內的推銷信息———可以限時專享8.8折購買一張原價1228元的急聘直通卡，購買此卡之後系統將進行職位置頂展示，批量匹配牛人投遞建立，“預計求職人數增加6倍”。值得注意的是，這也是目前大多數招聘平台實現盈利的方式之一。

　　對於這一情況，南都記者於昨日淩晨1時02分將這一問題提交給BOSS直聘CEO趙鵬進行采訪，一分鍾不到的時間內，南都記者立即收到BOSS直聘APP發來的一則“職位被下架”通知，通知稱，南都記者需要通過身份認證之後才能正常發布職位。南都記者進入認證頁面看到，只能通過企業郵箱方式進行認證。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認證方式。

　　100元甚至更低價格可買營業執照

　　BOSS直聘之外，有不少互聯網招聘平台只需要一紙營業執照便可以通過審核，而南都記者發現，營業執照在淘寶等平台上，花費100元左右甚至更低的價格便可以輕易買到。上述陳小姐也告訴南都記者，其在58等平台上也需要上傳營業執照才能通過審核，但依舊無法阻止騙子肆虐。

　　58集團旗下招聘業務包含58同城招聘、趕集網招聘、中華英才網、招才貓等，其昨日也向南都記者發來聲明稱，將強化招聘審核機制加大打假反黑力度。58集團方面稱，近期其通過上線電話隱私保護、300多家知名企業品牌保護、以及求職保險等機制多重保障用戶的求職安全。

　　趙鵬稱，BOSS直聘從8月3日淩晨開始全面進行了調整，對於所有招聘者執行事先審核認證的流程。未來，將在目前材料審核的基礎上，采取如身份證、人臉識別等更為准確的審核認證措施。

　　昨日淩晨2時54分，趙鵬向南都記者發來信息稱，“策略上線了。”不過南都記者昨日下午4時左右實測發現，認證方式仍是只有企業郵箱一項。對於南都記者注冊的“廣東深圳某知名互聯網公司人力資源總監”身份，平台也沒有進一步審核。

　　事件進展

　　求職者疑溺水身亡

　　天津警方立案調查

　　8月2日，教育媒體“芥末堆”發布報道稱，求職者、東北大學畢業生李文星通過互聯網招聘平台BOSS直聘進行求職，疑似在天津遭遇傳銷騙局，於此前不幸身亡。而據中青在線的最新報道，天津市靜海區公安部門已經對李文星誤入傳銷組織的情況立案調查，並承諾將對非法傳銷肇事構成犯罪的堅決依法處理。警方稱，7月20日，經家屬同意，對李文星屍體進行了解剖屍檢。經檢驗，李文星符合生前溺水死亡特征。屍檢結果於當日電話告知其家屬。

　　“從法律層面來說，招聘平台和傳銷組織(如果最後案件確定的話)需要負責。但是從社會責任來說，學校需要承擔一些責任。”對於8月2日曝光出來的李文星事件，北京盈科(杭州)律師事務所律師方超強告訴南都記者，李文星已經成年，也應當對自己的行為有所認知。

　　從現有情況來看，李文星是在BOSS直聘上遭遇“李鬼公司”。今年5月，李文星通過BOSS直聘收到了來自聲稱為“北京科藍”公司員工，通過QQ郵箱發送的聘用通知函。7月14日，其屍體在天津靜海區被發現。但北京藍科回應媒體，稱通過BOSS直聘平台與李文星聯系的人均非該公司員工，該公司也不會通過個人郵箱向求職者發布聘用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