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浪漫主义到现实主义,这正是一个文学大侠对人生和社会的思考。本文为世界华人周刊“金庸纪念专辑”之三。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朗博
探究东西文化,洞察差异化的世界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一代大师已去,但给我们留下一个缤纷多彩的武侠世界。
金庸笔下的群侠性格鲜明,各有不同,这也反映出金庸对武侠文化的不断认知。
本文就从金庸笔下几个人物谈起,看看金庸对武侠文化的思考与探索。
从陈家洛到郭靖
陈家洛和郭靖是金庸早期塑造的两个武侠人物。
《书剑恩仇录》是金庸第一部小说,书中的陈家洛文武全才,儒雅风流。
而《射雕》中的郭靖却是憨厚鲁笨,与陈家洛性格迥然,但他们有一点却相同。
那就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红花会”的陈家洛一直把反清复明作为己任;而郭靖却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
这时金庸笔下的“侠”,最主要的特征就是为国为民,把国家民族的利益放在个人之上。
他的武侠世界是以深厚的历史背景作为故事的框架,把人物命运与时代和民族联系在一起的。
郭靖身上的“侠”,与传统中的“武侠”已完全不同,他摆脱以往江湖血雨、快意恩仇的片面与局限,把“侠”与“义”结合了在一起。
金庸给“侠”赋予了深厚的民族精神,体现着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义”。
“侠”,就是儒家文化中理想英雄的化身。
金庸的风云激荡、浪漫奇幻的武侠世界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杨过、张无忌
《神雕侠侣》标志着金庸的武侠文化开始走向成熟。
金庸对武侠的探索,从“侠”的理想状态向真实个体转变,杨过就是典型。
与郭靖相比,杨过的个性突出,他似乎有点离经叛道,不拘于江湖正邪束缚,行事孤傲乖张,追求自我,随性率真。
特别他对于小龙女用情至深,彻彻底底为情而活,读起来回肠荡气。
金庸笔下的杨过,不再是一个理想完美的英雄,而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金庸赋予“侠”一颗赤子之心,武侠之道已经变成了人生之道。
这时候,金庸已经从理想化的“侠”转向对个人生命思考了。
简而言之,就是“侠”已经开始人性化。
这点在张无忌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倚天屠龙记》的读者,喜欢张无忌的可能并不多,他性格软弱、优柔寡断。
虽然练成“九阳真经”和“乾坤大挪移”,武功盖世,身为明教教主,但是全无江湖英雄好汉的豪气。
特别在感情问题上,对于他喜欢的四个女人——周芷若、殷离、赵敏和小昭,也都很难取舍,纠缠其中。
这让人觉得张无忌像一个接近于现实的普通人,更像一位邻家大哥一样。
本来,金庸是想在杨过基础上,塑造一个更真实、更具有人性的“侠”。
但后来连他都没法控制,只好按人物性格写下去,最后草草收笔了。《倚天屠龙记》只能给读者留下一个模糊的结尾。
从杨过到张无忌,则反映了金庸对“侠”人性化的思考过程:“侠”就是人。
只不过塑造杨过成功了,而张无忌则彻底成为了一个普通可爱的人。
他赋予“侠”以平凡人的灵魂,他的武侠更富艺术性,小说更具有文学性。
从萧峰到石破天
也许金庸对张无忌的塑造也不满意,于是他的武侠视角又发生了变化。
他从人生哲学上开始思考到底什么是武侠,他笔下的武侠世界开始走向巅峰。
《天龙八部》这部书名取自佛经,意为“世间众生”。
此书展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武侠生活画卷,其中最让人难以忘怀的就是萧峰。
萧峰与郭靖不同的是,他的人生经历艰难痛苦,他是契丹人,却深受汉族文化的影响,他一直处于民族利益与个人利益的矛盾之中。
当这种矛盾没法化解的时候,只能是自我牺牲,成就了一个带有悲剧色彩的大英雄。
英雄末路,人心悲怆。
萧峰的悲剧是谁造成的?
胡汉之分重要么?
善恶之间界限明显么?
叶二娘、南海鳄神虽然是“四大恶人“,杀人如麻,但让人觉得南海鳄神的可爱,叶二娘的可惜。
而少林寺方丈玄慈作为武林正义的代表,却和叶二娘有过私情。
萧远山与慕容复一同皈依佛法,忘记一切恩怨,得以解脱。
这些描写充满金庸对人生哲学的思考,金庸的心中充满仁爱和宽恕,他的武侠世界具有浓浓的“佛”味。
人不能脱离世俗社会的价值观念,那么真正的解决之道,就是佛家把一切看成虚无。
佛性武侠在《侠客行》中表现尤为突出。
主人公的名字从狗杂种,到大粽子、史亿刀,最后到石破天,一直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也在寻找自己是谁,书的最后一章,标题就是“我是谁”。
在《侠客行》后记中,金庸描写了对《金刚经》的感悟。
从善恶是非到思考本我存在,这是金庸从哲学的高度对人生进行审视思考。
此时,侠就是佛,是悲天悯地的情怀。
从令狐冲到韦小宝
《笑傲江湖》是金庸倒数第二部作品。
金庸叙事状物,已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地了。
令狐冲的性格就是两个字——“潇洒”!因为他要摆脱那个江湖。
《笑傲江湖》的世界是险恶的,充满着野心、权谋、诡计,五岳剑派尔虞我诈,江湖波谲云诡,读起来让人胆寒。
这是一个凶险的世界,哪里还能看到一点“侠”的影子,令狐冲要想存活下去,只能“潇洒”置身事外。
江湖已经不再有“侠”,也不再有“义”。
一开始塑造的浪漫的武侠世界开始坍塌,金庸开始写现实。
正如金庸所说的那样,他写武侠,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社会的若干普遍现象,只有刻画人性,才有较长期的价值。
所以,《笑傲江湖》已不再写“侠”,而是在写社会,写人性。
他的最后一部作品,《鹿鼎记》更是一部反“侠”的小说。
如果说《射雕》是一部英雄的成长史,那么《鹿鼎记》就是一部无赖的成功史。
什么民族大义、社会责任,在韦小宝眼里都不如白花花的银子、七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实在。
一个偷奸耍滑,善于专营市井的小人居然能一路飞黄腾达,这也许正是现实世界的悲哀。
正如金庸所说:“我写的韦小宝就是在海外见过的人多了。我想,阿Q是以前典型的中国人,现在典型的中国人不是阿Q,而是韦小宝........所以写韦小宝这个人也是整个否定那个封建的社会。”
也许,他话中有话。
《鹿鼎记》写完,金庸精神中的武侠世界不再存在。
从此,他不再写武侠。
金庸的武侠世界,从理想中的侠,到有性情的侠,再到人生意义的侠,最后,否定了“侠”,描写社会现实与人性。
从浪漫主义到现实主义,这正是一个文学大侠对人生和社会的思考。
金庸已逝,再无侠者,只剩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