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们或许不能理解。要发自内心地理解的确是困难的事情——但就算不能理解,也可不可以稍微多一点相信呢?相信那些苦衷是成立的,是切实存在的,是可能化作倾盆大雨、狂野洪流,将一个人彻底席卷吞没的。”作家蔓玫在她的书中写道。
蔓玫是90后青年作家,插画师,因为在知乎等平台进行专业的植物学科普,她被网友称为“知乎花神”。曾出版《草木集》《节气手帖:蔓玫的花花朵朵》。在现场看似乐观且小有成就的她其实在十八岁时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在原本是人一生最好的岁月里,她一直在与这个自己形容为“恶鬼”的疾病缠斗,《抑郁生花》这本书便是这一场战争结束后,她写下的“心灵自传”。
在这本书中,蔓玫记录了她罹患重度抑郁症期间的挣扎与感受、治疗过程中的痛苦与煎熬、家人朋友网友甚至于专业大夫对这一病症的误解等。除此之外,原生家庭关系的紧张与关切、亲密关系中的距离与信任,以及自我实现的路径与压力等都在探讨范围之内。这些既是带有作者印记的独家记忆,亦是很多人可能面临的心灵困境与成长缩影。
最近,蔓玫带着她的新书来到北京,与读者分享那段令她印象深刻的记忆。
蔓玫
“‘要想开’,并不是一句安慰人的话”
蔓玫注意到,身边常常有很多人对抑郁症患者说“这个病只有自己想开才行”。也许说话人很多时候是出于好心,但在听者的耳朵里却成了另外一个意思。在蔓玫看来,“要想开”首先否定了其他可能,暗示着抑郁症患者是自己没想通,同其他任何外部条件都没关系;其次这三个字代表一种经验,一种来自成功者、胜利者的分享,潜台词似乎是“谁生活中没点痛苦的事,但你看我怎么就没事”;第三它没有表示任何理解,也没有提出任何可行的解决方案。
面对抑郁症患者,人们的态度基本可以分为三种。蔓玫解构说,第一种是所谓的“英雄情结”,持该种态度的人往往认为抑郁症患者经历了与众不同的人生体验,惹人怜爱又令人钦佩,有意无意幻想自己也会经历这样的“历练”;第二种则视之为“洪水猛兽”,迫切想要同患者保持距离,认为会在某个时刻“轰”的一声把周围的四海八荒全部毁灭掉;第三种是“无关痛痒”型的,在其看来,抑郁症像是发生在遥远之地的台风海啸,只要等一等就过去了。“大家都做得到,为什么你不可以?”是他们的所思所想。
在蔓玫看来,这种种评价都有其不合理之处。令蔓玫疑惑的是,我们对彼此近前的那个人有多少了解呢?为什么同一道菜我们能接受有人觉得辣有人觉得不辣,但同一桩事件,同一个身份,我们却要为他人的一切下定义,并十足十地肯定“应该是什么,不应该是什么”?
精神病学中有一个专业名词是“躯体化”,它指的是当一个人的精神非常痛苦时,它就开始对身体施加影响,并经由肉体反映出来。
此外,对于抑郁症患者经常的“鼓励”是“你要好起来”。但是,在蔓玫看来,每个人对于“好起来”的定义是不同的:对有的人而言,活下去就是好起来;但有的人觉得不够,要做出一番事业、出人头地才可以称得上好起来;还有些人与主流标准相去甚远,如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中,“满地都是六便士,他们却抬头看见了白月光”。关键在于,当我们在劝一个人“好起来”时,首先要思考的是,这个“好”是他想要的吗?
蔓玫说:“对我而言,只有继续写东西,把这些都写出来,才算是‘好起来’。”
“你们看到的我,其实已经是一个遗址”
蔓玫说她喜欢旅行,柬埔寨的吴哥窟最让她难以忘怀。“被时光侵蚀,被战火浸透,被强势的手掠夺”的断壁残垣与千年前的华丽壮美形成极大的反差,即便真有神奇的技术可以将它复原,那也不是“那个安然无恙默行千年后的今天”。
回忆起曾去吴哥窟的经历,蔓玫说崩密列盘根错节的大树与废墟纠缠在一起,那个场面十分震撼。大树的根系已然完全渗透到建筑物的缝隙中,倘若强行分开,建筑物本身也会被损毁掉。但蔓玫补充说,曾有学者认为,在过去的年岁里,这些树木其实给吴哥窟遗址提供了很好的支撑。如若没有这样结实发达的根系,那些宫殿围墙也许早就坍塌了。
蔓玫坦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就像这个曾经无人知晓的吴哥窟,将自己包裹在植物构成的丛林里,戒备森严,谁也不知道她体内藏有这么大一个废墟。“无论是否意识到,正是过往那些一点一滴的经历造就了今天的你。就像吴哥遗迹和这些树木,相爱相杀,相生相克。”蔓玫说。
然而,蔓玫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直面了她体内的“废墟”。也许在很多读者看来,蔓玫“战胜”了自己身上的黑暗的那部分,但是在她看来,她从不觉得自己“战胜”了什么,抑郁症同她是共生的状态,前者在不断滋养着现在的蔓玫,变成她梦想和成长路上的一部分。
《抑郁生花》这本书不只是谈抑郁症的书。蔓玫解释说,抑郁症只是一个切入点。和所有不被理解,不被了解的东西一样,蔓玫希望通过它的存在,去探讨发生在自己身上更多的事情,去发掘更多的可能性,更多温柔的、优美的东西。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抑郁症无疑是蔓玫生命中的裂痕,是她人生的寒冬,但她依旧用尽全力积极努力地生活,从裂痕里透进了光,从抑郁中生出了花。
蔓玫坦言,自己并不想因此博取关注度与流量。她愿意去谈论这个话题,不代表她认为这是值得标榜的事情。而且,蔓玫认为这也不是一个很容易能说清楚的话题。她理想的状态是,可以很自由、很正当地去谈论它,就如看了一朵花很喜欢,看了一本书很感动一样。想说时,不会有人觉得在编故事;而不想说时,亦不会被人觉得别有用心。
对于仍在与抑郁症抗争的人,蔓玫建议说,首先要接纳这种状态,接纳自己身上有控制不了的地方,暂时想不出一个完美方案,这都是正常的。“就算有裂痕又怎样,可以允许自己有一些不开心的时候。”蔓玫说。
对于陪伴在抑郁症患者身边的人,蔓玫称也许她的建议也不是专业的。但是回忆起那段时光,蔓玫直言“香樟君”的陪伴与理解给了她莫大的力量。他曾对蔓玫说:“好不起来也没关系,不要想这个问题,从一些相对感兴趣的小事开始吧,让生活开出一朵朵小花来。”这份理解与支持让她至今想起都心怀感动。
同时,蔓玫说,这个问题也许会困扰很多人,我们都希望给彼此提供帮助和温暖,但常常有力所不能及的无力感,当我们不确定具体情况时,不打扰和起码的尊重就已经是对于对方的一种温柔。“你要相信芸芸众生都有自己找到出路的方式。”蔓玫引用她曾听到的一个安慰。
矢泽爱的动漫《娜娜》中曾有一段话,在蔓玫最难过时支撑她走过来,“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三流电视剧,别人怎么添油加醋,传说我黑暗的过去都无所谓。只是,迈向光明未来的剧本,我要亲自来写”。
记者 高丹 实习生 申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