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龍

    「到黃埔去」——是一百多年前流行的一句口號。

    是誰第一個喊出來的不得而知，或許就是發自社會的「時代強音」。但第一個響應並身體力行的驚天動地的人物是孫中山，他這一去，「登高望遠海，立馬定中原」，首先創立黃埔軍校，「北伐」、「東征」……「平岡之石齒齒兮，黃埔之水淙淙；屹豐碑以萬世兮，將以垂於無窮」。其校訓至今還振聾發聵：「生官發財請往他處，貪生怕死勿入斯門，革命者來。」於是，黃埔軍校不僅成為聞名世界的「將帥搖籃」，還吸引了眾多仁人志士，成為「近代民主革命的策源地」。中國的歷史由此開始變向。

    為什麼是黃埔？黃埔位於珠江東西兩翼的交匯處，是保護廣州安全的最後一道屏障。晚清重臣張之洞總督兩廣時，曾在此修建了較為完備的軍事設施，這也是孫中山選擇在這兒建軍校的一個原因。兩千多年前，作為「古港」、「良港」的黃埔，曾以槳聲帆影連接起中國和世界，見證了古代最長的航道「海上絲綢之路」的繁華。

    明萬曆二十六年，朝廷在黃埔港修建了收泊海望標誌的「海鱉塔」：「九級浮圖，屹峙海中，壯廣形勝……」明代中期，海禁有所鬆動，朝廷頒令：「寧波通日本，泉州通琉球，廣州通占城、暹羅、西洋諸國」。到清乾隆二十二年，面對日益猖獗的海寇和西方實力在東亞海域的潛在威脅，政府下令關閉福建、浙江的所有海關，規定廣州為「夷人貿易唯一之商埠」，而且夷商來粵，「市舶皆聚於黃埔」。

    如此，黃埔港竟維持了近百年的「一口通商」的輝煌，並開啟了中美通航的歷史。著名的美國商船「中國皇后號」，歷時188天，從紐約到達黃埔港。1785年5月11日，「中國皇后號」滿載中國貨物回到紐約，船長山茂召的航行日記在報紙上發表，轟動全美，滿船的中國商品被一搶而空。當此船第二次將遠航中國時，收到了美國總統華盛頓的定單，要為他的夫人採購「中國白色大瓷盤、白色小瓷碗和好看的薄棉布……」中國皇后號一個來回，雖歷時一年多，「其利潤卻高達1500%」。當時在美國，「廣州是成功與繁榮的代名詞，令沒有到過中國的人艷羨不已，在美國23個州里都有不少城鎮和鄉村以廣州（Canton）命名。」

    一時間，「到黃埔去」——似乎成了一句國際流行語。

    所以，1917——1919年間孫中山制定《建國方略》時，要在黃埔建設一個「南方大港」。過了六十多年，作為首批國家級的廣州開發區在黃埔誕生，面積近500平方公里，處於珠江三角洲的核心位置。這很快便成就了一個神奇的佳話：「流行」的本質是短暫，流動、流過、像一陣風，刮過去就完了。然而，「到黃埔去」，流行了一個多世紀，於今竟又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勢頭愈加強勁，內涵愈加深廣，也更具號召力。

    中國科學院和工程院的院士、國家「千人計劃」中的成員、各地科技領軍人物以及企業菁英，陸陸續續到黃埔來了，開始是一個個，後來是幾個、幾十個、幾百個，一批批……他們中有許多人是辭掉海外優厚的職位，來到黃埔重新組建科研團隊，或重新創業。如分析化學和應用物理學博士周振，先後任職於德國、美國、俄羅斯的質譜儀器研究部門，全職回到黃埔創立禾信分析儀器公司。什麼是質譜儀？只在這一個領域先後就誕生了六位諾貝爾獎得主，可見其地位的重要。10年前國家主席向20位科學家問計，其中有周振，10年來他的禾信公司製造出了第三台質譜儀，「打破了發達國家的封禁，在核工業中發揮着重要作用」，同時也可用於大氣層的實時在線監測，「一秒鐘可以檢測到空氣中幾百種污染物質及其源頭，目前全國有100多個城市在應用，每年可節約數百億元污染防治費，目前在國際上都是唯一的」。天開奇局，豁辟蹊經，有功於國家，也有功於世道人心。

    還有蘇環宇，曾先後任職法國信息與自動化研究所（IRISA）、加拿大北電（NorteI），回國前是美國羅克韋爾（RocKweII）的副總裁兼CTO，擁有63項已授權的美國專利，十多年來代表美國出席各種國際標準委員會如國際電聯（ITU—T。在黃埔創建廣州質音通訊公司後自任總裁，目前已經研發出多項超越世界最前沿的核心技術，如最佳音質的躍音™ CFS』、潔音™ NCS』以及風噪消除等。「自遇一何高，獨立迥無雙」，黃埔的廣州開發區，給自己設定的功能就是：「創新樞紐與產業引擎」，其「高新區」已經躋身科技部10大世界一流的科技園區。

    其實第一個落戶黃埔的海外學人是王文明，剛在倫敦大學電氣工程系完成哲學博士學位，利用回國探親的機會在廣州、深圳、珠海等幾個珠江三角洲的城市走了一遭，受到震憾，也得到啟發，隨之引進世界上最先進的「蜂窩紙芯」生產項目，在黃埔創建「荷力勝（廣州）蜂窩製品公司」。人活著就是為了做決定，曾有人將哲學比喻為「明白學」，看得明白，想得明白，就容易做出適合自己的決定。荷力勝目前已經是亞洲最大最先進的企業，其產品廣泛用於航空、航天、建築、交通等眾多領域，冷戰時期屬於西方發達國家對中國禁止出口的高科技材料。

    ——黃埔發力，就是集中在「卡脖子的關鍵領域」。

    美國凱普無線通訊公司高級研究員、技術總監賈鵬程也到黃埔來了，創立廣州程星通訊科技公司。

    就職於日本大金空調技術研究所的馮自平博士到黃埔來了，先創辦廣州鑫譽蓄能公司，幾年後看準機會又創辦廣州朗譜新能源科技公司。

    加拿大索答InFormationMiner公司創始人、答案式搜尋引擎主要發明者和國際搜尋引擎領域頂尖專家石忠民回來了，創立廣州索答科技公司，並主持多項國家和其他省市科技項目的研發和產業化。

    王國田創立的非思智能公司研製出「全球第一款人臉識別系統。

    密蘇里大學終身教授兼計算機視覺和機器學習實驗室主任、無人駕駛研發和應用的先導者韓旭，2017年4月在美國矽谷創建文遠知行WeRide智能出行公司，到12月就發現廣州開發區才是他們的福地，遂將全球總部設在黃埔，並成立國內第一支可運營的無人車隊。筆者有幸第一次乘坐無人駕駛出租車，就在黃埔，車內螢屏極清晰地顯示著車外前後左右環境的變化，準確及時，不會因人的情緒變化而發生「路怒」現象，變道、超車、讓路似乎比人類駕駛更精準。公司的一位高管說「我們到黃埔後完成了很多『第一次』的實踐，當你找到了好的福地，就要呼朋喚友，把最高精尖的上下游企業引過來。」；

    柏林自由大學的醫學博士尹良紅，1994年發現在德國購買一台血液透析機的價格，居然僅是國內同類型進口機的十分之一，於是賣掉房子，組建團隊，經歷一次次失敗，畫了8000多張圖紙，終於製造出了中國第一台有自主知識產權的血液透析機，並很快獲得歐盟質量體系認證（CE認證）和國際質量認證（ISO13485認證），中國成為世界上除德國、瑞典、日本、意大利外第五個能製造這種設備的國家。失敗是成功的機會，「好事盡從難處做」，人之所以必須努力，就是爭取選擇生活的機會，而不是被生活所選擇。

    來到黃埔的醫藥界高端人物和企業太多了，曾就職於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的唐時幸和他的廣州熙帝生物技術公司，控釋藥物科學家劉榮，首創「全免疫」體外診斷系統的科學家樓建榮，廣東華南聯合疫苗開發院董事長彭濤……等等，等等。

    熙熙浩浩，卓卓一時，在30多年的時間裏，廣州開發區吸引了3000多名世界各地的科學家和海外留學人員落戶黃埔，同時還聚集了兩院院士32名，國家「千人計劃」人才50名，創新科研團隊16個……曾是「古港」、「良港」的黃埔，正在成為現代「國際人才港」。

    《人才學通論》上講，經濟結構的升級，本質上是技術結構的升級，而技術結構的升級又取決於人才結構的升級。眾多奇思崢嶸、超軼絕倫之輩來到黃埔，炳靈所致地創造出許多科研奇蹟，也帶來了神話般的經濟效果，建成了新一代信息技術、人工智能及生物製藥三大世界級的產業集群。廣州開發區從1984年的2萬元起家，到2017年已成為全國首位財稅總收入超千億的高效益之區。此外還創造了多項全國第一：「科技創新、營商環境、知識產權保護、上市企業總數等，在全國219個國家級經濟開發區中均排名第一」。

    於是，「到黃埔去」的口號，有了新的注釋：「創新到黃埔，創業到黃埔，創造到黃埔」。前賢有言，有什麼樣的世界觀，就會看見什麼樣的世界，不相信世界的美好，就不可能擁有美好的世界。古老而年青的黃埔，休休有容，俊采星馳，正一派大千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