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一平

    上梧桐山的日子於別人普通尋常，而對我卻是不同凡響，因為那天是我的生日。在我人生走到56歲的這天，上了一座至少先聽起來吉利、祥瑞的山，那是一件心情愉快的事情，比前兩天我在烈日下參觀深圳的其它場景感到舒爽許多，儘管我在深圳的所到之處都讓我感動。

    梧桐山成為我生日中唯一上過的山。在我日暮途窮的下半生，它成為我老驥伏櫪的一個象徵，或梅開二度的兆頭。我此番上山趨吉避凶的意義遠遠大過遊玩和健身的意義。「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詩經》）我不敢自詡是高貴的鳳凰，但我可以想像自己是一隻志存高遠的老鳥，把梧桐來棲。

    所以梧桐山在我心裏和眼裏特別的美好。它大度、仁慈迎迓我的到來，像一尊坐地佛。因為不提倡也不允許乘車上山，我們情願、安靜地步行。我們，指的是《香港商報》組織的「中國著名作家廣東行」一行八人。為首或團長是蔣子龍先生——這是我第一次面見蔣先生，但他的聲名與作品已讓我崇尚四十年。今能與他同團隨行，自覺十分榮光和高興。但他還能爬山嗎？他已經八十歲了。我為他擔心。但我的擔心未免多餘，因為不一會他走在了我的前面。他勻速的步伐與健朗的身影，活動在我的眼裏，像一匹永不掉隊的老馬。掉隊的反而是我。我一百八十多斤的胖身體，像一架負重的獨輪車，歪歪扭扭地上行。我滿頭大汗，像屋簷的雨滴下落，與我滿身的汗匯合，把我浸得活像一條淺水中氣喘吁吁的魚。如果不是今天日子特殊，如果不是山名吉祥，我註定是不再往上，而打了退堂鼓。

    好在越往上，空氣越清新和涼爽。新鮮、濃密的負氧離子，與看不見的和風，像女人的恩情，將我滋養和撫摸。我頓感神清氣爽、力量大增。我不再步履蹣跚、踽踽獨行，而趕上了隊伍，像一輛換了輪胎並加足了油的車。

    而且越往上，風景越美。梧桐山就像一名曼妙的美人，從腳到頭，儘是風姿，愈往上，愈美不勝收。粗的、細的、垂的、直的各種樹木，赤橙黃綠青藍紫的花朵，以及飛瀑流泉、山石水潭，一一進入我的眼帘。我依然得用美人來形容這些景物，它們像美人的肌膚、曲線、豐腴、臉龐和傲嬌，誘惑和吸引我去探索及征服。

    這座海拔943.7米的山，我們在北麓700多米處停了下來。這裏有個「倚天招鳳」的平台，是我們上山後遇見的唯一開闊地，走了幾個小時的我們毫無疑問需在此歇息，還有，幾乎看遍山上風物的我們，從這裏可以看山外的景象。具體地說，是俯瞰這山兩邊的兩座城，以及山下的一個湖。

    梧桐山處於香港與深圳之間，像一位擁有兩個孩子的母親。兩城山脈相連、溪水相通，像兩個共同母親的孩子。當我看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也意識到了這座山的重要性或意義——因為這座山的存在和勾連，香港和深圳的生活及命運，才那麼息息相關、不可分割。

    再看山下的湖水——東湖水庫。水庫煙靜淼渺，碧波漣漣，翠綠幽深。它是深圳最大的水庫，是1964年，經周總理親自批示，為徹底解決香港同胞用水困難而建設的。在上山之前，我們親臨了這座水庫。在水庫的出口，我親眼看到了潔淨、高標準的水，從那裏流向香港。清澈的水汩汩奔流的聲音，像一首深情的歌。此刻站在山上，我仿佛聽到歌依然唱響。於是我就想，那水庫跟這座山有什麼關係呢？必定是有的。如果沒有這座山的依傍與圍繞，水庫能形成嗎？如果沒有這山上數十條溪流源源不斷的注入，湖水能長年不減嗎？那麼這山不就是水庫的依靠嗎？就像母親的懷抱。而那甘甜的湖水，則就是母親的乳汁，無私地餵養著香港以及深圳數千萬血脈相連的人民。

    山下如歌，山上則是如畫。此刻，我在了畫中，像一個知足、覺悟和幸福的人。

    2020.08.13  南寧當然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