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興安
第一次到中山,第一站就是翠亨新區。在翠亨新區的規劃示意圖上,我看到了「馬鞍島」這個三個字。作為來自北方的蒙古人,又被冠以畫馬混跡於文學和藝術江湖的人,對這個名稱產生了特別的興趣。
馬鞍島原來是一片海,上世紀六十年代,經過當地農民的填海造田,逐漸形成了現在的馬鞍島。我現在所在的位置就是馬鞍島翠亨集團的總部——翠亨大廈。不知道為什麼將它命名為馬鞍島,從地圖上看,似乎它的形狀也不是很像馬鞍,但是如果把中山乃至粵港澳大灣區比做一匹馬的話,那馬鞍島無疑是一副抽象的馬鞍。我畫馬很少有鞍子,因為馬一旦放上馬鞍,它便有了擔當和責任,並且有了前進的目標。馬鞍是馬出發的起始點,更是主人騎在馬背上平穩前行的保障。所以,我明白了馬鞍島的寓意和它對翠亨乃至中山的意義。
馬鞍島位於南沙、前海、橫琴三個國家新區和廣州、深圳、香港、澳門四大城市兩個同心圓的圓心位置。站在翠亨大廈的19層,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放眼望去第一眼就是外伶仃島,它獨立於伶仃洋之間,讓我不禁想起南宋末年悲壯的歷史和文天祥的那首詩《過零丁洋》。越過外伶仃島,再遠處便是香港,此時,朗朗晴空,可以隱約看到港島上林立的高樓。外伶仃島往南,便是淇澳島以及珠海,還有澳門。北面橫空起一條高架橋,自馬鞍島起始,似條蛟龍,出水騰雲,一直延伸到海灣的彼岸——深圳,這就是被世人矚目的正在建設中的深中通道,通道建成後,從中山至深圳駕車只需三十分鐘,將深圳與中山的距離縮短了一個多小時。至此,備好了馬鞍的馬——中山,厲兵秣馬,整裝待發,可以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這東風就是這條深中通道,它像古代兩個驛站之間的驛道,聯通了中山的未來,給中山帶來了新的機遇。深中通道將在明年6月通車,屆時,深圳和中山將實現一體化、同城化發展。
如果說馬鞍島是中山市的明天或者未來,那麼翠亨村則是中山市的昨天和過去。翠亨村是辛亥革命領導人孫中山先生的故地。孫中山先生是中國近代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個歷史人物,是他結束了中國自秦始皇以來,兩千多年形成的由皇帝制度為核心的中央集權制,開創了近代民族和民主革命,建立了以選舉制度為基礎的共和政體,傳播了民主共和理念,推動了中華民族的思想解放和社會變革。
試想想,十九世紀末及至二十世紀初是滿清王朝最腐朽也是最黑暗的時期,那種境遇下的中國,被魯迅先生稱為「鐵屋子」,「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是啊,多數人都在昏睡,更無覺醒,百姓於水深火熱、蒙昧無望之中,殘酷的專制統治,不容許存在一星半點的民主的光亮。然而正如魯迅先生說的,「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見魯迅《吶喊》)終於,孫中山先生舉起「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的旗幟,冒着隨時掉腦袋的風險,參加革命,開始了推翻封建王朝的鬥爭,這確實讓我們景仰。
看着那一處簡約、單薄,但不簡單的小樓,可以看到西方建築對孫先生的影響,紅牆、白線、綠釉瓶式欄杆,上下層前廊施7個連續券拱。屋頂女兒牆正中飾有光環,下塑一隻口銜錢環的蝙蝠。內部設計、裝飾和家具則多是中國傳統樣式。這處故居是清光緒十八年(1892年),由孫中山主持修建而成的。寬敞的樓廊、寬大的窗戶,表現了主人開放的、磊落、現代的精神世界。
那天下午,我一個人獨自走遍了每一個房間。其實孫先生在這裏居住的時間並不多,因為他一直四處奔走,籌劃和動員革命,但他的氣場已經布滿了整個空間。我站在二樓走廊的一個空窗口向下俯望,院子裏空曠、寂靜,就如當年孫先生離開這裏,義無反顧,投身革命,把一切都拋之腦後,包括這棟洋樓。1918年5月他憤然辭去大總統,回到故鄉翠亨祭祖,之後一直不余遺力地宣傳民生主義,倡導實業救國,直至1925年辭世。
在孫先生故居的旁邊,還有他的革命夥伴楊鶴齡的故居。楊鶴齡家世殷實,本可以因襲家族財富,安心做一個「富二代」,但他卻與孫中山一起投身革命,並將父親經營的店舖作為聯絡點,經常秘密集會,倡言革命思想,鼓吹共和,與孫中山、陳少白、尤列一起,被稱為反清「四大寇」。楊鶴齡後來成為孫中山的顧問,也是孫中山的左膀右臂,他經歷和故事被翠亨村的後人們牢牢銘記。
瞻仰完兩位革命先人的故居,我們一行人來到翠亨村的一家畫廊和書店,裡面展出了當地畫家的作品,畫的筆法和形式很現代,而書是免費給讀者提供閱讀的。讀者可以在看完展覽後,坐下來,喝一杯咖啡,隨便翻閱書店裏的圖書,這種休閒方式,已經成了翠亨村人的生活時尚。我來這裏的任務,一是為書店收藏的我的書籤名,二是給畫廊和書店留下墨寶。我的書有兩種,散文集《伴酒一生》和《在碎片中尋找》。我用毛筆在每一本書的扉頁上籤下名字,蓋上名章,很是認真,可是我竟然在我的書堆里發現了《在碎片中尋找》的盜版書。我有些惱火,但也有些慶幸。我的書封是細布精裝,而這本盜版書卻是紙面精裝。看來盜版商沒捨得用布面,由此保持了我的書的品質。要知道這些年,有些盜版書的製作和用紙比原版書還精良,但再精良他們還是沒有捨得用布面,因為成本太高了。書店的主人也有些尷尬,一再說抱歉。我說,這書我沒收了,作為反面教材保存。為了補償書店,我給書店畫了一匹馬。這匹馬依舊沒有馬鞍,但它是起步奔跑的姿態,前蹄騰空而起,後腿伏地,凝聚着力量。馬頭前伸,馬尾高甩。我說,這次來中山,讓我充分感受到了孫中山先生家鄉人的實幹的精神,以及勤勞智慧樸實的品格。中山有中國改革開放之後最早發展起來的小欖鎮,現在,中山需要再出發,再次騰飛,就像我筆下的這匹神駿,盤弓錯馬,蓄勢待發,未來可期。
興安,號溪翁,蒙古族,文學評論家、作家、水墨藝術家。作家出版社編審、北京作家協會理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理事。
(刊於2023年10月28日《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