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PX項目「落戶難」凸顯公信缺失 借鏡別國 政府決策重在信息透明
近年來，PX項目在中國屢遭「落戶難」的尷尬境地。這個曾經鮮為人知的化工項目猶如過街老鼠，每到一處都會掀起當地民眾的恐慌和抗議。而放眼海外，日本、韓國的PX項目卻進行得如火如荼，且生產基地大多與居民區比鄰而居。那麼，PX項目在中國國內外遭遇的冰火兩重天，是因為民眾了解不夠，還是因為政府公信力不高，亦或行業監管不力?通過借鏡其他PX生產大國的做法和經驗，或許能為中國相關決策者帶來有效啟示。香港商報記者魏煒婷毛焱
1. 多數國家PX項目靠近居民區
PX學名「對二甲苯」，是一種具有芳香氣味的無色透明液體，是工業生產一種極其重要的原料，其下游產品遍及各行業。各類塑料制品、服裝紡織原料、建築材料、汽油、機械等都需要用到PX，且消耗量極大。中國的PX常年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大量依賴於進口。據統計，去年全年產量約750萬噸，進口總量則達905萬噸，對外依存度高達54.7%。
WHO：PX致癌級別等同咖啡
PX可燃，有低毒、低刺激性，但并非高危化學品。在致癌性方面，世界衛生組織旗下的國際癌症研究機構將PX歸為第三類致癌物，即對人體致癌性的證據尚不充分，與咖啡、食用色素等級相同。國際通行的化學品安全說明書(MSDS)也僅將它列入危險級別為低毒類化學物質以及第三類易燃液體，與汽油相當。專家們普遍認為，PX生產雖然存在一定風險，但絕對不必談PX色變。
考慮到運輸、生產過程中的用水以及與下游PTA企業的分布匹配，PX項目的選址多靠近依江傍海、人口稠密、經濟發達的地區。也正因為如此，每一次PX項目落戶，都很容易在當地引起恐慌。
PX項目與城市距離無硬標準
實際上，國際上并沒有對PX項目必須距離城市多遠設定硬性標準。很多國家的PX項目都非常靠近居民區。亞洲PX產量最高的兩個國家韓國和日本就是如此。韓國PX年產量高達584萬噸，且幾大生產集團正在計劃繼續擴大生產規模。韓國每年出口PX近150萬噸，是中國進口的最大來源地。韓國的PX項目集中於東南部的蔚山市、南部的麗水市和西部的大山石化園區，分布在幾個人口密集的大城市之中。例如PX生產大戶SK集團的蔚山園區一期工廠與居民區僅數百米之隔，S-oil工廠離蔚山市區15公里，大山園區距離大山邑約8公里，與最近的居民區距離不到2公里。
日本PX年產量約400萬噸，由於該國缺乏下游密集型工業，產品大部分外銷，出口量居世界第一，其中六成以上銷往中國。人口稠密、高度發達的東京灣是日本最主要的石油化工產區之一。PX工業園區與這個全世界最大的都市圈比鄰而居，例如千葉石化區與居民區之間沒有明顯界線，距離東京不到20公里，且位於地震多發地帶。橫濱NPRC廠區則與居民區僅有一條高速公路之隔。
國土面積僅716平方公里的新加坡同樣熱衷於發展PX工業。新加坡的煉化設施主要集中在距主島不足兩公里的裕廊島以及附近一些島嶼一帶，還有一些設施甚至架在海面上。其中，裕廊島埃克森美孚煉化廠的PX裝置距離居民區不足900米。當然，這些化工廠都需要遵循規定細緻的安全流程規範。
法國：PX工廠漸被市區包圍
除了韓國、日本、新加坡這些地域狹小、人口密集的亞洲國家外，在美國、荷蘭等美歐國家，也并沒有規定PX項目必須遠離市鎮。美國是全球第二大PX生產國，工廠密集分布在得克薩斯、佛羅里達等南部各州。其中休斯敦有「PX發源地」之稱，集中了全美大部分大型石化企業，當地的工業園區距離最近的城鎮約為1.2公里。
歐洲PX年產能約366.5萬噸，占全球比重的8.4%。在歐洲最大的PX生產國荷蘭，PX工廠集中在全國第二大城市、歐洲吞吐量最大的海港鹿特丹附近，離這個擁有近60萬居民的城市中心僅8公里。而在環保標準十分嚴苛的法國，早在上世紀70年代就已經建立起了成熟的PX產業，由於城市不斷擴張，工廠漸漸被市區包圍。目前，里昂市郊的道達爾煉油廠距離居民區僅數百米。
2. 嚴守安全標準接受社會監督
對於PX項目的安全問題，其他國家也經歷過從恐懼到接受的過程。韓國的蔚山工業園區就是一個典型案例。蔚山有韓國的「工業首都」之稱，工業生產總值占全國總量近20%。韓國最主要的化工企業SK集團、S-Oil集團等都在蔚山設有工廠，其中SK集團的PX項目距離居民區僅400米之遙，高塔林立的PX廠區緊挨著居民樓，中間只隔著一條河流或者公路。
自立安全高標準公開信息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蔚山工業園區在建設之初，也因為生產事故隱患及環境污染問題遭到當地居民大規模包圍抗議。為扭轉化工生產被妖魔化的局面，韓國化工企業采取積極行動贏取公眾信任：一方面嚴格遵守規定，引進先進技術，提高安全生產標準;另一方面公開信息，接受社會監督，主動表現社會責任心，提升自己的公眾形象。
以韓國最大的PX生產商之一三星道達爾化工企業為例，為盡可能降低安全隱患，這家公司采用遠高於政府規定的安全管理標準。同時，廢氣與廢水的排放標準也高於政府要求。該企業設有官方網站，主動在網上發布涉及生產安全的數據和信息，以供公眾隨時查詢。
投重金升級技術減少污染
另一方面，韓國化工企業非常注意自身形象，會采取積極投身環保事業等舉措，避免讓民眾將自己與污染聯繫在一起。SK集團不僅在蔚山建造PX廠，更曾斥資1020億韓圜(約港幣7.71億元)、花費10年建造一個大型生態公園，無條件捐贈給蔚山市。這個公園如今已經成為韓國訪客量最大的公園之一，是蔚山市的地標性建築。
為了照顧周邊居民的心理感受，SK集團的化工廠從來不讓烟囪中出現明火，一些視覺上看似會導致污染的工序也尽量放置在地下，避免居民擔心。當然，在實際生產過程中，SK集團也確實非常注重節能減排，從2002年起，該企業就開始施行「綠色能源計劃」，投入重金升級技術，減少石油產品中的硫含量。2004年又主動與韓國環境部簽訂減排協議，大幅減少苯、甲苯等化學物質的排放。通過這些措施，蔚山工業區空氣清新，水清見底，至今保持相當優美的環境，周圍民眾自然也可以放心地與化工廠做鄰居。
3. 嚴格法律約束注重科學普及
在與公眾溝通的過程中，政府的角色更是不可或缺。日韓等PX大國的經驗證明，只有建立嚴格的法律約束以及風險管控系統，才能重建民眾對化工產業的信心。
明確監控和管理責任
首先，這些國家一般都建立了完善的法律體系，保證PX項目在法律框架內實施。例如在日本，《消防法》、《勞動安全法》、《毒劇法》、《PRTR法》等多部法律都涉及PX項目的安全性，對PX產品應具備的標識、生產過程中的排放要求等都作出了明確規定，有關部門的監控和管理責任也劃分明晰。歐盟則出台了一系列關系環境安全相關的法規，如《廢弃物框架指令》、《水源框架指令》等。歐盟成員國還會根據自身情况再設立一些有針對性的法律法規，例如英國的《重大事故危害控制》。
申報評估及運營須透明
其次，為更好地實現對化工項目的監管，很多國家要求生產商對項目進行申報。英國的化工企業提交項目申請之后，政府會對其土地使用規劃、安全性、風險等進行全面評估，環境署、化工協會等專業機構也會提出相應的指導意見。評估通過后項目才能展開，整個項目從立項、建設到運營過程都保持公開透明。在美國，有600多種化工產品被要求只要達到一定數額，就必須每年上報儲存和使用量，PX是其中之一。而在韓國的蔚山工業區，所有的化工企業廢水廢氣的處理都裝有電子攝像頭，以便政府能夠進行即時監控。還有一些國家會由政府出面，購買有資質的第三方監測機構的服務，以保證監控過程更加透明、結果更加具備公信力。
此外，政府還需要在保證公眾知情權的同時，向公眾進行科學普及，讓人們對化工項目的風險和必要性有正確的認識。在美國的環保署網站上，公眾可以查詢到有關自己所在城市的化工設施的信息，包括這些設施的精確位置以及生產的具體產品種類等信息，同時發放宣傳冊，指導當地居民如何辨別身邊潜在的化工隱患以及反饋意見等。
4. 外媒評中國PX項目滑鐵盧：政府與民間乏信任與溝通
PX項目在中國屢遭滑鐵盧也引起了國外媒體的注意。在關注事態的同時，也有一些媒體試圖探索抗議事件背后的原因。有分析認為，一個危險性并不高的化工項目之所以會引起民眾這麼大的情緒反彈，曝露出政府和民間缺乏基本的信任與溝通。
環保部門很小環境事務重大在寧波出現針對PX的抗議事件時，《紐約時報》曾刊文稱：「這些群體性抗議事件再次表明，中國在發展與環境之間依然沒有找到一條平衡的道路，也未在政府與民意之間找到一條共識之路。」評論認為，政府需要反思過去十年來重工業化道路造成的隱患。
英國《金融時報》評論認為，公眾對污染和事故的過度恐慌，與環保部門的責任缺位脫不了關系。文章指出，在抗議事件迭起之前，正是環保部門不作為、導致中國環境急劇惡化的幾年。2006年中國曾通過旨在保證公眾對環境事務的知情權與參與權的《環境影響評價公眾參與暫行辦法》，之后又制訂了《環保信息公開條例》，但這些法律法規卻沒有得到落實，「如果這些辦法得到實施，就不可能出現環境抗議事件」。評論警告稱：「中國政府環保部門很小，但環境事務茲事體大，不但關系到健康、生命、社會公平，現在更關系到動盪風險。一個環境問題可引發城市騷亂，舉國不寧。」
簡單妥協反致非理性恐慌蔓延《金融時報》另一篇題為《中國需要尊重公民的決策機制》的評論更指出，簡單地在抗議之后妥協治標不治本，反而會促使非理性恐慌不斷蔓延，「以鄰為壑」的現象愈演愈烈，導致未來社會運作的成本不斷升高。因為這種方法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以下3個問題——以后中國類似的大型項目如何上馬，如何緩解公眾的環境恐懼症與不信任感，如何推動中國經濟的公開與透明。
文章指出，要解決這些問題涉及3個因素——政府的決策機制如何，經濟補償機制如何，以及如何提高民眾的科學與人文素養。「如果上述3項機制無法突破，中國只能在博弈中前行，政府被不信任摧毀，在一次次的退卻中培育出恥辱感與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