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游方和尚往農舍討水喝,老農施以新釀一杯。和尚感其所贈,將他家一口井點化成美酒噴涌的神井。老農靠此井大發其財。一日,和尚又至問候,老農抱怨井中之酒生發天然,惜無酒糟可以喂豬。和尚做一打油詩:「山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井水變美酒,還嫌豬無糟。」笑話歸笑話,豬沒有糟吃不打緊,如果真沒了酒糟,人間就少了太多美味。
有朋友問我,江南沒有汃味吧?我想了想,潮式汃味是沒有,不過江南的汃味是醉汃、糟汃、鹹菜汃,還有臭汃。尤其糟汃,猶如酒之沉默醇美的靈魂,附身於菜餚,就算再平凡的食材,亦會有仙意。
每年夏天一到,上海的熟食店專門辟一個窗口開始售賣糟貨。記得小時候糟貨主要是白肉、門腔、豬肚、腳爪這幾種。糟翅尖、鳳爪、鵝掌、鴨信這些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因為那時候吃一隻全鸡全鴨都是要憑票證的,根本不可能攢下那麼多翅爪零件。偶爾會有糟帶魚、糟鴨胗和糟蹄圈,已經是稀罕物,去晚一點即告售罄。
我從小容易疰夏,聞到糟香胃口就開了。出弄堂向左轉的陝西路轉角處就是野味香,做沙拉的紅腸,過老酒的苔條花生米,當零食的醬麻雀,都在這家買。挑糟貨一向由我做主。手里攥著大人給的錢,端著一隻小鋼精鍋,踮著腳尖從櫃台的玻璃窗望進去,在糟門腔、腳爪、豬肚之間猶豫不定。還懂得問售貨員阿姨多要一點汃汁,熟食店向來不賣素糟貨,想吃點糟毛豆、糟茭白、糟百葉,就用這糟汃自家做。
冷糟的菜都要在食材涼透之后才可倒入糟汃糟制,如果食材是熱的,糟香揮發不能深入。糟溜魚片、糟香魚頭湯等熱糟菜,要等菜出鍋前才最后淋入糟汃提點,也是同樣的道理。
以前成品糟汃并不容易買到。反而讓一些主婦們保留了制作糟汃的手藝。最愛看二樓的陶陶外婆做糟汃。噴香的酒糟加花雕打成糊,靜置一兩天,讓糟的香味充分溶解在酒中。調汃水汁一般用水煮,陶陶外婆是用鸡架加豬骨吊出來的清高湯,加蔥薑、花椒茴香等近十種香料,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最后還要加入冰糖屑和桂花,一應材料并不稱量,信手拈來全憑純熟心法,煮出的汃水汁甘鮮清冽,和花雕酒糟調兌,用細紗布吊起來過濾,看著金黃色的糟汃一滴一滴濾出來,每一滴,濺出神秘妖嬈的香氣。
陶陶外婆做糟汃,整個樓門洞都香啊。在德興館、老飯店吃他們的招牌本幫糟缽頭,不及陶陶外婆的糟汃遠矣。
搬離老房子多年,人事早已不再。陶陶外婆夏天的糟汃,春天的蝦籽醬油,當年一幢樓的人都嚐過,卻無一個真正學得其要領。市售太倉糟油得過巴拿馬食品博覽會金獎,制作工藝相似,封存幾年,香氣沉郁深長。其名有個「油」字,并非加了什麼油,而是指菁華,也算優品,自己不會弄,太倉糟油就是首選了。食家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