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書展「文藝廊」展出的香港粵語流行曲詞壇精英的作品。
【香港商報網訊】都說天地不仁,歲月無情,笑傲江湖的豪情,轉眼只剩一襟晚照;昨日的盛世繁花,如今零落了滿地枯草。歷史與時勢,造就了香港,也掀起了香港粵語流行曲的洪流。自始自終,粵語流行樂壇與香港的發展禍福相依,流行曲更用聲音、用歌詞記錄了香港在大時代中的變遷。無奈時代造就的英雄,終歸要隨著時代的結束退隱江湖。首首好歌,今天聽來無限唏噓。實習記者 劉杏儀
1.游走夾縫 得天獨厚
上世紀50至60年代,在英國殖民的保護傘下,香港變成了中國資金的避難港,大量黃金流入。同時,大批酷愛自由,不願依附任何黨派或政治思想的中國人也離鄉別井,翻山越嶺,涉海潛洋,冒著生命危險,千方百計地成為小島居民。
在雄獅沉睡的數十年里,香港取得了得天獨厚的優勢,游走在中國與世界之間,代表中國擁抱世界,代表世界影響中國。其經濟和文化的影響力曾一度輻射東南亞乃至歐美加澳。
無獨有偶,樂隨人遷。20世紀20年代,上海這個世界級城市,燈紅酒綠,弦歌不斷,成為音樂人的樂園。誕生於上海的國語時代曲因為詞曲平易近人,成為了新時代的風向標。1949年后,局勢動盪,上海的音樂才人帶著國語時代曲遷往香港,成了香港樂壇一支重要支流。上海名歌手張露移居香港后灌錄的《給我一個吻》讓她獲得了中國歌后的美譽,至今仍經常有人演唱。
上世紀50年代,英語在香港日漸普及,加之教育制度的推波助瀾,香港青年對英文文化的心生嚮往,歐美英文歌曲成為年輕人心目中的潮流代表。國語、英文歌氣燄日增,而粵劇界連失數位「大佬倌」,令香港粵曲四面楚歌,步步為營。同一時期,粵語歌曲已在香港出現,本可以填補傳統粵曲騰出來的市場空間。可惜,敗於粗糙,被認為低俗粗鄙,未成氣候。
由此香港音樂人在粵語流行曲的創作上裹足不前,直到60年代香港經濟騰飛,香港人的文化身份認同確立后,這一現狀才開始轉變。
2.彼邦漁燈 小島天堂
上世紀50年代后期,香港經濟騰飛,亦令香港傳媒界發生重大轉折。「麗的」開始了有限電視服務,香港從此有了家庭視聽媒介;「邵氏兄弟」來港大展拳腳,覓地建廠,仿效荷里活制度,開創了國語片的新紀元;「商業電臺」啟播,粵語廣告歌為市民提供了免費娛樂的同時也推廣了音樂文化。香港流行音樂,就此翻開了新的一頁。
此外,人們心態也發生了改變。60年代以前,南移香港的人,對香港只是抱著「過客」心態,沒有歸屬感。但轉眼十年過去,新移民開始覺得,香港不失為可以居停的地方。把這小島形容為「天堂」的說法,慢慢逐漸出現。人們也開始為「香港人」的身份自豪。從危機走到富足,由心懷故土發展至向心香港。
在這種背景下,香港人不再將自己的粵語視為鄙夷,粵語流行曲開始風行。
許冠杰1971年的《鐵塔凌雲》唱出了都是香港好的由衷贊嘆,期望喚起香港人對本土文化的重視:只有此時此模樣的香港才是讓生活最愜意的地方。可惜《鐵塔凌雲》面市之后并未掀起熱潮。直到1974年的《啼笑因緣》,香港社會各階層才普遍接受流行曲的開始。此曲面世之后,香港人不再歧視粵語歌曲。接著下來,一連串作品涌現,香港音樂找到了自己的獨特聲音。
粵語流行曲的歌詞名句,變成口頭禪,溶入了香港人生活。粵語流行曲在70年代中期興起,和電視劇的播出有很大關系,《鐵塔凌雲》、《啼笑因緣》皆與電視劇有關,之后的《狂潮》、《家變》、《強人》等電視劇的流行進一步將粵語流行曲推上高峰。
這股粵語歌新風,不單令港產國語歌不再引領潮流,更令英美流行曲也退避讓路。本來唱英文歌和國語歌的歌星,紛紛改唱粵語。1980年,連紅遍亞洲的一代歌后鄧麗君推出了首張個人粵語專輯,以顧嘉輝作曲,鄧偉雄作詞的《風霜伴我行》為主打歌曲,可見粵語流行曲至此已盛極一時。
在70年代,演唱會文化也逐漸成形。許冠杰是率先舉行個人演唱會的歌手,后來的關正杰、羅文等歌星亦紛紛效尤。到了80年代初,演唱會的熱潮更加不可歇止。到「紅館」聽演唱會,變成香港市民的生活盛事,影響力輻射東南亞與美加,甚至有熱情的粉絲,全家飛來專程為偶像捧場。
3.睡獅蘇醒 舊情堪憶
上世紀80年代,中英談判,鄧小平重申必定收回香港,香港人信心直插谷底。香港流行曲自然也因此有過不少九七后的想象。林夕在《皇后大道東》中預想:市民改稱人民、旺角要換換名字、硬幣上那尊容變烈士銅像。黃偉文的《太平天國》則在悲觀中呼喚積極態度。歌詞從目前的大時代感覺起筆:「時勢如陌路面臨劇變,不必心慌意亂,軟狠狠一搏自有生天。是我們天生英勇善戰,喜歡兵荒馬亂,才促使舉世盛況不斷」,鼓勵香港人主動去爭取能促使繁榮的東西。
九七以后,香港一直強調自己是自主的全球化城市,是亞洲國際大都會,但同時卻又不得不背靠大陸。香港在極力與大陸城市劃清界限之餘,又不得不承認自己與大陸屬於同一人種、民族與國家,角色變得尷尬。回歸后,中港政府保住了香港的經濟,但香港人還是百感交集。原因在於社會問題嚴重,貧富懸殊從未解決,香港人難免怨氣積聚。
以往每當香港社會動盪不安時,歌神許冠杰都會以歌團結人心。《鐵塔凌雲》叫人相信全世界還是香港最好;《同舟共濟》呼吁港人齊心同坐一條船;《零四祝福你》叫香港人在沙士后脫下口罩繼續微笑,首首歌都廣受歡迎,成為經典。
2007年為撫慰人心而作的《鐘聲響起》與許冠杰過去的作品一脈相承:以時事入詞,嘗試道出小市民心聲。問題是舊情或許不變,時勢卻已大不如前。《鐘聲響起》的受歡迎程度不如歌神舊作,鐘聲未夠響亮,未能打動人心,仿佛象徵一個時代的過去。
回歸十年,曾蔭權了提出「新香港人」的說法:「未來五年香港人要展示時代精神,要進一步裝備好自己,推動時代發展,做一個新香港人。」還推出了特區成立十年主題曲《始終有你》。無奈「新香港人」也好,《始終有你》也罷,都并未能解答港人的迷茫。
回望香港樂壇的百年,從粵曲到黃梅調,從國語時代曲到歐美流行歌,從粵語歌曲風靡亞洲到國語樂壇的反攻,上演了一場場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戲碼。而香港百年的風起雲涌,也定格在那首首詞曲中。
香港書展專題采寫:汕頭大學書展報道團
兩個偉文 一個時代
香港歌壇才人輩出,創出不勝枚舉的經典曲目,一首首膾炙人口的歌曲,凝聚的不僅是歌者的用心傳唱,還有填詞作曲者的汗水。在當今的粵語流行音樂詞壇,有這麼兩個人,用才華撐起了大半壁江山,鑄就了一個時代的輝煌。
以詩入詞詞聖林夕
從上世紀80年代Radias的御用填詞人,到90年代天王天后的流行曲,再到現今樂壇頂級歌手的作品,很多都出自他的手筆。詞人喬靖夫說:「這二十年來對香港影響最大的文人是林夕,無數香港人每天都用他所寫的文字來表達內心情緒。」香港人實在不敢想象,假如沒有林夕代他們談情說愛,內心情感如何可以說下去。
被譽為詞聖的林夕,原名梁偉文,1986年成為職業填詞人至今,作品數量超過三千首。林夕在意象表達上的高人一等離不開他文學上的造詣,擅用各種修辭,多用婉轉迂回的方式詮釋復雜多變的情感,給了人們無限的想象空間。「愛上一個認真的消遣,用一朵花開的時間;遇見一場煙花的表演,用一場輪回的時間」。
以詩入詞,是林夕的一大風格。詩詞結合,除了要求作者有精深的文學造詣外,還要有豐富的想象力。由於詩詞兩者在體裁、本質上有很多差異,為了新詩入詞,林夕在創作時常需要藉助幻想。「其實歌詞本身就是為旋律服務的,好的作品應該是文字和音樂的完美結合,是一段圓滿的婚姻關系」,如《別人的歌》和《傳說》就是白話和文言文結合后,融合在旋律中的結果。
快樂學和佛經是近年林夕創作靈感的源泉之一。佛學崇尚解脫,要滅苦,先破執,心如流水,於江湖笑而不傲。博學多聞的林夕,沒有皈依師父,自行成為佛教徒。學佛悟出的道理也融入在林夕的歌詞中,感化聽眾。「得失只一念風景不轉心境轉,煩惱來自偏執一切也依戀,風吹草動命途亂了我不亂,交出了平常心再隨緣」,在林夕看來,劉德華的《常言道》如同一排止痛藥,填補內心那受傷的黑洞。
出奇制勝「時裝精」黃偉文
無敵最寂寞,和林夕一同叱吒香港樂壇的,還有天王天后們的另一御用詞人,黃偉文。身為香港詞人的他,同時也是節目主持、演員、時尚設計師和專欄作家。他被封為「時裝精」,正因集合了眾多時尚元素於一身,黃偉文在流行音樂上的觸覺敏銳。
與林夕富有哲理、禪意味很濃的詞作相比,黃偉文的詞用字淺白但典雅,歌詞感性得令人動容,往往可以寫出人們最深處的心聲,戳中聽眾內心的柔軟甚至脆弱。「美景良辰未細賞,我已為你著涼」,心思細膩的他,善於捕捉情感,并加以聯想,使看來平凡的事也變得真摯動人。
不可被取代,是黃偉文所堅守的原則之一。黃偉文說:「有人評價我的寫法出奇制勝,殊不知填詞出現在我生命中時,香港流行歌詞的可能性已經被挖掘到剩下很少,我并非刻意求新,而是性格上不喜歡重復別人做過的事。」
讓歌詞進入文化殿堂
《浮誇》、《葡萄成熟時》后,黃偉文明顯減產,對手林夕的作品數量也達到了頂峰。也許有人會戲謔這是江郎才盡,但林夕在采訪中解釋,自己早已經歷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的階段,個人榮耀只是過眼雲煙,香港流行樂壇的興旺發展才是值得自己傾注心力去爭取的。
歌詞不屬於文化領域讓林夕不禁惋惜,人們因題材戴有色眼鏡讓他費解。近年香港大學和浸會大學幾乎每年都會邀請林夕講歌詞課,他只希望能借一個名義,讓更多人接觸乃至了解歌詞,「或許在別人眼中,讓歌詞進入文化殿堂這個抱負很幼稚甚至可笑,但這恰恰是我這三十載來創作的動力和生命力。」
英雄所見略同,讓黃文偉遺憾的是,廣東歌本應是一種很值得被保存和尊重的藝術,但今時今日懂得欣賞歌詞的人始終不多,香港流行歌詞一直是被低估了的藝術品,缺乏重視和支持。創意產業如電影有資助,流行曲則沒有,「哪怕政府不確定那土壤有沒有足夠養分讓產業成熟起來,但起碼要提供土地,提供發展機會」。實習記者 林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