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特首董建華直言,自己任內開始推行的通識教育失敗,加上學校課程檢討專責小組建議,通識科應縮減課程及評估,凡此種種,令社會再度關注通識科究竟要如何改革,甚至質疑科目應否直接廢除。
要討論通識科的存廢,必須審視教育成果是否有效,以及是否有利、有用。
查教育局的課程及評估指引,通識科旨在透過探究各類議題以擴闊學生的知識基礎,加強學生對社會的觸覺;並幫助學生在學習過程中聯繫各科的知識,能從多角度研習不同的課題,從而建構與他們所身處的現今世界直接相關的個人知識。
問題來了,現在社會對通識抱有質疑,乃學生未能好好「多角度」思考議題,甚至因而變得偏頗、極端、激進,亦即存在通識科洗腦問題。
青年與主流分道
的確,通識教育自2009年成為「三三四」學制的高中必修科,青年人的政治不滿開始愈來愈高,這尤其反映在中國人身份認同上。最佳例子,乃港大民意研究計劃顯示,香港整體的「中國人」認同程度雖呈向下之勢,不過18至29歲的青年降幅尤甚,明顯與主流分道揚鑣。2009年前,青年的評分雖比整體為低,但分數仍高達7分左右,與整體差距亦僅維持不足1分,步調基本與普羅大眾一致;然而,隨時間推演,兩者分野竟然愈擴愈闊,在2012年中「反國教」風波時擴至近2分,到2014年「佔中」後青年評分且跌穿5分,而最新評分降到只有3.5分,跟整體的5.9分相較低了2.4分。可以看到,近年社會氣氛確然差了,惟青年不滿情緒卻顯然更差;其跟主流大眾的「脫軌」,肯定有其他因素導致。
關鍵是,以上種種皆要怪罪通識科嗎?青年為何特別不滿,原因可以是多方面的,其中既可能跟通識有關,亦可能跟通識無關。實不排除,通識的引入與青年的不滿,只是事有湊巧(coincidence),不存因果關係(causation)。
數字易「以全概偏」
當前,坊間多引述中大2015年進行的《香港「九十後」的公民價值及參與研究》,來說明通識教育對香港青年的影響。研究結果指出,即使逾半受訪者指通識課程牽涉太多政治,但這僅對學生預期的制度內政治參與有正面的影響,對公民和政治參與的影響則不大;另外,在焦點小組亦發現,通識科充其量提高學生對社會和政治議題觸覺,無直接證據顯示令學生變激進,又稱通識科沒令學生對社會和政治的建制,抱有更多負面批判,而是提高了他們循正常渠道參與政治的意欲。
必須釐清,統計數字只能反映一個大概,例如涉及「多數」、「不大」、「無直接證據」等字眼。所以,這很容易令人犯上「以全概偏」的謬誤,即用一個大數字來蓋過個別狀況。舉例言之,如果在校內設立「邪教科」,相信學生們都有常識辨別「邪」與「不邪」,故統計數據不難反映,「多數」學生均對邪教不以為然,邪教課程對學生影響「不大」,「無直接證據」顯示學生被洗腦。不過,若然有個別學生真箇被邪教洗腦,甚至出現自殺殉教行為等,豈不是一個都嫌多嗎?即使90%學生不受「邪教科」影響,也不能否定其對10%所構成的負面作用。事實上,近日便有數人因為政治事件而不幸自殺,這難道又不是一個都嫌多?
的確,哪怕一成學生被通識科洗腦,情況已不容輕視。查政治光譜上的激進分子,便從來徘徊一成左右而非多數。就連暴力衝擊事件,亦只須糾眾數百數千已夠,而不用全港市民、全體學生一起衝。過去幾年間,在示威遊行時訴諸違法暴力繼而被起訴的人數,亦同樣僅百多人而非幾百萬人。相對地,近月香港政治不滿者眾,惟絕大多數都選擇和平地用腳遊行。
因此,統計學雖表示通識沒令「多數」學生激進,但卻沒否定對「少數」學生的影響,影響問題也非「沒有」;換言之,結果實不能拿來引證,通識科沒有導政香港今日的政治局面。
集中個案 忽略理論
其實,毋須什麼研究證實,通識科的最大問題,乃是過分集中時事資訊,忽視了最根本的理論基礎。當學生連什麼是謬誤、什麼是以偏概全、什麼是演繹法等等均未搞懂,試問又如何好好評論時事?
打個譬如,一個放下擦膠、但又塗污桌子的學生,其行為是正當的嗎?只要明白箇中道理,就能看穿所謂放下錢拿飲品,但又肆意塗鴉立法會牆壁,兼之破壞玻璃、電腦等設施的行為,到底是否值得推崇為「義舉」。又如,幾位同學圍內投票支持,便議決堵塞學校大門,不讓其餘所有同學及教職員進出,試問這又是否符合民主、法治精神?此外,遇到有人意見不同,又應否用武力阻止對方表態、甚至令他「消失」,仿如示威者對待梁耀忠的規勸一般?凡此種種,倘無基本的邏輯、道德等觀念,就無辦法整合適切結論,以至產生各種各樣的歪理。眾所周知,香港社會正正充斥大量政治歪理,相關歪理且獲不少人的認同與宣揚,就似梁耀忠「被消失」後現場居然一遍喝采聲……
通識科倘要改革,必要一步乃回歸基本,先教育學生基本的哲學和社會學等知識,重在建立有系統及科學化的思辨;畢竟,若無任何根基,一切所謂獨立思考,只是築於浮沙上容易錯誤的思考罷了,而非能夠明辨是非對錯的批判思考。有了相關教材,例如系統教導學生何謂演繹法、何謂歸納法,以至由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到盧梭、邊沁怎看政治與民主,霍布斯和洛克之類又怎理解法治等等,亦不用再擔心教學過程會有偏頗,因為一切都要依書直說。事實上,教育界早就不乏相關教材,只消將大學裏用的簡化為高中版本便成。至於考試題目及日常討論,則要集中在學生的理論應用,如何用不同視角來剖析事件,這時候用上時事個案亦無問題。
通識科之必須改革,到底跟近日社會狀況無關,因為打從一開始便教錯了,不應以時事個案為本,而須以理論基礎為本。這是基於教育而言,而非政治而言;通識科的改革,亦是基於教育而必須改正的。
李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