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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無處安放”的廣場舞 孤獨感與被妖魔化

2017-08-30
来源:濟南時報

 

  27日晚,黨楊路與劉長山路路口西側非機動車道被廣場舞隊伍占據。 記者郭堯 攝

  魯網6月28日訊每晚8點到10點,京滬高鐵途經黨楊路的乘客總能看到這樣的場景:自黨楊路與劉長山路的交叉口向南,占滿路西一側非機動車道的廣場舞隊伍綿延200餘米長。如果細分的話,其中有秧歌、交誼舞、新潮的seve舞,當然傳統所稱的廣場舞規模最大。每隔八九米就有一台曲風迥異的音箱把他們劃分成不同隊伍,唯一看似一致的是他們大都五六十歲的年紀。

  這樣的廣場舞聚會已在此持續了近3年,老人們一部分是附近綠地國際花都的小區居民,一部分是乘坐電動車、三輪車甚至開車從附近村莊趕來的村民,他們在這裏盡情地跳舞唱歌,揮灑著一天中“唯一屬於自己”的兩個小時,甚至霧霾天裏也少有停歇。

  但是,附近樓上的年輕住戶李鑫也連續投訴他們3年了,“每年幾百次”的投訴頻次。

  “馬路廣場舞”的噪音之爭

  每天的晚8點前後,是近200米長的黨楊路路段人流量最大的時候。來自對面綠地國際花都小區方向的老人們橫穿馬路來到這裏,滿載著附近村民的電動車、三輪車和私家車也聚到這裏。每晚聚集在機動車道一側的圍觀人群,至少也有數十人。

  規模最大的30多人“廣場舞團”,外加其他幾支平均20人左右的“舞團”,每晚這裏上百人的規模自然引發關注,諸多被逼到機動車道上騎行的市民不時駐足拍照,定點經過的京滬高鐵班列也多有乘客透過車窗張望。或許正是這種注視,也或許是高分貝舞曲的勁爆,老人們沉浸其中,彼此穿插的迥異曲風和幾乎貼身而過的過往車輛都未打亂他們的節奏。

  住在距離“廣場舞路段”不足百米遠的綠地國際花都小區的李鑫,卻已不堪其擾近3年了。這個30多歲的年輕人從事金融工作,經常要參加銀行證券之類的考試,平時在家則喜歡看看書或靜靜地做家務,但窗外清晰傳入的勁爆舞曲卻成了他的“噩夢”,“只有打開電視才能勉強忽略,但那也沒法學習了。”

  李鑫說,他每年都打數百個投訴電話聲討該處廣場舞的噪音汙染,但生效的次數屈指可數。2015年8月,相應的娛樂噪音整治行動曾在此展開,每天晚上有兩三輛警車停在黨楊路和劉長山路的交叉口上,一直到當年10月,該處馬路廣場舞一度曾被取締。“但是到了12月,又回來了”。

  去年5月9日,濟南市公安局關於綠地國際花都小區噪音擾民的回複顯示,“臘山派出所已指派民警到小區門口巡邏,對使用外置音箱擾民的情況進行了制止,對制造噪音的群眾進行了批評教育”。但是24日晚9點,濟南時報記者在現場實測發現,《小蘋果》、《倍兒爽》和勁爆DJ舞曲的分貝依然達到了77,即便到了綠地國際花都的29樓上該噪音指數仍達67分貝,均明顯高於居民區晚間噪聲45分貝的限值。

  去年10月,李鑫忍無可忍去跟老人們理論,但最終吵了起來,直至今日接受采訪時他仍刻意避免靠近廣場舞的區域,怕再次引發不快。代際沖突,以及集體與個體空間的鴻溝,看似已無法填補。

  孤獨感與被妖魔化

  50多歲的陳莉也是綠地國際花都的住戶,同時也算是交誼舞隊的領舞老師,她沒有跟李鑫正面接觸過,倒是聽說過有人投訴,也知道警察來管過。“現在又沒人管”,這是“舞團”裏絕大多數人的態度。

  研究大眾文化的學者張慧瑜早在此前即提出“爭奪廣場”運動的概念,表面上看,一方面是喜歡熱鬧和紅火的跳廣場舞的大媽要占領城市廣場,以高分貝的舞蹈與娛樂,進行身體的表達;另一方面是喜歡安靜的、追求個體空間自由的城市中產。兩者在同一個物理空間的廣場上發生了正面的碰撞。

  沒有老人願意多談熱衷廣場舞的原因,比如陳莉,她只說是因為幫小輩“22小時看孩子”,每天晚上的這兩個小時廣場舞時光是唯一屬於她的。老家高唐的侯娟也如此解釋,她照看的是一對雙胞胎,如果不是一年前學會了跳交誼舞,她還繼續沉浸在想家的痛苦中。另外一些老人則把對廣場舞的喜愛歸因於借此鍛煉好的身體,但對於霧霾等極端天氣的照跳不誤,他們只說是習慣了。

  記者采訪中也一定程度證實了廣場舞老人中“看娃族”的比例之高,在有的舞團中人數能占到一半左右,大都五六十歲,以女性居多。他們從省內外“投奔”兒女而來,在濟南人生地不熟,與城市空巢老人的孤獨感達到了空前的一致。

  侯娟是在尚品燕園小區幹涸噴泉池內跳交誼舞的一員。那個大約百平方米大的不規則橢圓形噴泉池僅能容納20餘人,老人們只得輪班入場。23日晚間的一場大雨讓噴泉池裏積了水,他們不得不轉場到了地下車庫。

  曾有研究者從老年人對廣場舞的執迷中分析出集體主義特質,認為“當代的廣場舞現象是一種上世紀50年代出生的人借助廣場舞這一形式框架重構其集體主義理念的過程”,是一種“底層民眾重返他們熟悉的集體主義的文化與表達形式”,他們“沒有穩定的價值觀,不相信什么,最相信的是大家在一起”。

  26日下午,尚品燕園的物業工作人員表示,他們經常接到廣場舞噪音擾民的居民投訴,也已多次前去制止,但收效甚微。“中高考期間,我們拉過禁止跳廣場舞的條幅,110也來過。”此前他們也曾想過重新向噴泉池注水,但工人因此被跳廣場舞的老人罵了。而對於執著於將音量放大的行為,一“舞團”成員的解釋是“追求集體氛圍”。“再說隊伍有先來的後來的,後來的提高音量,先來的會跟著提高,要不自己隊伍就跳亂了”。

  早在2014年,即有媒體提出“中國廣場舞大媽占領地球”的說法,隨後而來的妖魔化和汙名化輿論傾向隨著越發增多的負面報道看似坐實。25日晚間,已在槐蔭區華聯廣場跳了七八年廣場舞的鄭瑩踩著高跟鞋回家,附近營市東街56號院的老高則正在樓下等他的兒子,年輕人嫌廣場舞吵,已幹脆在外面躲到很晚才回來。

  誰能給大媽找個舞場

  包括街道辦事處、基層派出所和廣場管理部門等在內,個個無法可依,的確讓廣場舞的監管陷入循環往複的尷尬。常年與廣場舞的“鬥爭”幾乎也讓李鑫成了個中專家,他專門寫了一份《整治生活噪聲規范條例》給各級信訪部門,希望督促學校和機關單位等場所夜間開放,便於市民休閑健身。在他看來,場地不足正是讓代際沖突激化的原因。

  陳莉他們也願意聊這個。與很多新建樓盤一樣,他們小區裏也沒有像樣的健身廣場,他們才自發地聚集到黨楊路的非機動車道上,時間久了漸至如今的規模。公開資料顯示,目前,山東全省人均體育場地面積僅1.8平方米,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不對外開放,這與美國和日本分別為16平方米和19平方米的數據相距甚遠。

  2016年11月,山東省人民政府印發的《山東省全民健身實施計劃(2016-2020年)》中提到,“新建學校和有條件的學校應對體育場館區域進行物理隔離改造,在教學活動之外的時間向社會開放。推進企事業單位、公園等符合全民健身需求的公共場所對全社會開放”。這與“鬥爭”雙方訴求不謀而合。

  談到代際沖突引發的群體對抗心態時,出演《摔跤吧!爸爸》的印度演員阿米爾·汗說過的一段話被廣泛引用:“尊敬長者,尊重的是他的行為,而不是年齡。”有評論指出,可以規劃建立專門的廣場舞場地。其實只要在公共空間內組織好、協調好,老年人的廣場舞可以和年輕人和諧相處。

  上述《山東省全民健身實施計劃(2016-2020年)》也指出,計劃到2020年,全省人均體育場地面積達到2.0平方米以上。綠地國際花都那些正由老人看孩子的年輕人也急盼著這“增加的0.2平方米”,他們愧疚於給老人帶來的負累和孤獨,也尷尬於周圍年輕鄰居的些許異樣眼神,但是老年人集體“上課”,買保健品、收藏品甚至陷入微信傳銷等騙局的多發,讓他們對廣場舞一族更加理解,“總比出去被忽悠、被騙好得多”。

  24日晚上9:50,黨楊路馬路廣場舞的最後一支隊伍散去,兩名老人仍在跟隨節拍練習舞步。大貨車飛馳而過,漫起的揚塵將他們裹挾。李鑫說,他不會停止對廣場舞擾民的“抗爭”。(為保護當事人隱私,陳莉、侯娟、鄭瑩為化名)

[责任编辑:朱剑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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