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在校园里看到花都开了,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夏天已经到了,春天还没过去。桑顿是我们的老朋友,他尽管很年轻,但是我们已经交往有一年多了。
去年,我跟他对谈的时候,感触很深。现在地球变得越来越小,年轻人的交往会越来越多。我们像桑顿这个年纪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农村里劳动。那时我们知道有一个美国,距离我们好像非常遥远,而且他们一直在我们下面。因为我们农村流行这样的传说,挖井的时候不要挖得太深,挖得太深的话会跑上来一个蓝眼睛、高鼻子的老头,挖到美国去了。当然这样一种传说也代表着中国农民很朴素的天文地理知识,也让我们感觉到有一种优越感,我们认为我们在地球的上面,而美国始终在我们的脚下。后来我们知道,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美国有时候在我们脚下,有时候骑到我们头上,更多的时候是骑在我们头上的。当然这是开玩笑了。
现在随着社会、科学的进步和发展,美国和中国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十来个小时,大家就坐在一起了。随着国际交往越来越多,国家、人民之间,尤其青年之间的彼此了解也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准确。过去我们对西方的认识有很多的错觉,西方对中国的认识我觉得错觉更多。八十年代我到意大利西西里岛访问,西西里岛议会大堂的壁画中画的是想象中的中国人,上面有一个很大的树,树上像鸟一样蹲着十来个人,留着长辫子,长着尖尖的嘴巴,他们觉得在树上生活的动物都跟鸟差不多。在当时的意大利画家心目中,中国人的形象是很不美好的。
我在小说里提到过,传说中的国外人在中国人想象中也不美好,我们曾经认为外国人是没有膝盖的,因为他们喜欢穿很瘦的裤子,腿都很长,这在很多漫画里也有表现,他们的形象像电线杆一样,当时认为只要把外国士兵推倒,他们就无法站起来。但后来我们知道,他们有膝盖而且很健康。
随着文化交流的日益增多,各种偏见和误解越来越少,像桑顿这样的年轻作家拿起笔写一个他眼中的国家,这种行为确实值得大家赞赏。因为他写作之前,有一种很强烈的感受,他已经经过了亲身体验和非常认真的观察。他不仅看到了中国的风景,看到了中国物质方面的一些变化,更重要的是他在跟中国人交往中认识到中国人性格中一些和美国人不同的地方。他试图了解中国人的内心,并且试图用笔来表现中国人的内心世界和精神生活,我觉得这确实非常可贵。
所以我们在去年跟他进行了座谈之后,今年又把他列入我们国际写作中心第一位受邀国际驻校作家,今后还会有很多外国作家,包括很多年轻的外国作家源源不断被请到我们这儿来,他们可以先写我们的学校,然后走出校门,走出北京到外地,观察中国、了解中国,他们愿意用他们的笔来描述中国,我们是非常欢迎的。这件事的意义已经超出了文学的范围,是更广泛的文化交流,也是在为奠定更加牢固的国际关系做准备。假如有许许多多的青年作家在驻北师大期间,通过他们的笔写出有影响的作品,这种影响不仅仅是影响中国,而且是影响他们的同胞,这是一个长久的、具有深远意义的文化建设。我们北师大国际写作中心实际上在为国家的文化建设作贡献。
关于桑顿先生的文学成就,实事求是说现在暂时谈不上,他去年的作品我也看了,确实有很多很独特的视角和感受,他笔下的很多生活、很多感觉是中国的青年作家可能写不出来的,因为中国的青年作家是中国人,中国的一切对他们来讲都是司空见惯的,从小体验的。而中国的生活对于桑顿来讲是外国人的生活,他在中国经历和感受的一切都是他原来不熟悉的。尤其是中国人的这种思维方式,交际方式和方法,中国人内心深处的想法,我想作为一个旅游者是感受不到的,只有住在中国,并且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才能感受到。他的写作是一个独特的视角,是很有价值的。
(本报记者乔燕冰根据莫言在4月10日由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主办的北京师范大学国际青年驻校作家桑顿先生入校仪式暨“如何认识并讲述中国:中美青年作家对谈会”上的讲话整理,标题为整理者所加,未经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