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马戈带给中国作家写作的启示
有一天,当你开车走在路上,突然天地间变得白茫茫一片,你失明了。不仅如此,失明症迅速传染蔓延开来,直至有一天整个世界都陷入灾难当中,只剩一个看得见的人。这将会是怎样一个世界?这就是葡萄牙语世界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若泽·萨拉马戈最重要的作品《失明症漫记》。有人问他为什么写这样一部冷酷的作品,他答:虽然我活得很好,但是这个世界却不好。日前,《失明症漫记》与姐妹篇《复明症漫记》中文版由新经典文化首发,阎连科、止庵、任晓雯等出席开幕式并谈了对该作品及作家应如何写作的看法。
写从其他作家那里无法读到的东西
《失明症漫记》的构思并不复杂,一个城市所有人都有可能失明,我们每个人走在路上都会有这样的念头。阎连科说,把这样的念头发挥一下,可能小说框架就已经具备了。但恰恰写作的问题也出在这里,每个人都能想到奇怪想法,都可能变成一部好的小说,但是你能往哪个方向走,能否达到别人达不到的高度,这是一个难点。萨拉马戈从荒诞的念头回到了人的最初状态,回到生活最原本的地方,面对吃穿,面对感情,面对一切丑恶和美好,一切从头开始,从动物变成人,从人变成动物,这样相互交错,这也是萨拉马戈了不起的地方。
写作并不单单凭借想象力就可以完成,阎连科指出,对于想象力丰富或不丰富的人来说,生活不论如何都是一切想象的基础,没有生活你的任何想象都是一片空白。比如写一个人坐着飞船到月球,现在是生活,几十年前则是想象,不同的人写,我们会本能地安排细节,会讲到这个人登飞船时弯腰系鞋带,而这些具体细节是每个作家都会在故事中追求的。只有一些笨得不可思议的作家才会追求它们像生活一样,“生活我们每天都在看,你把你的作品写得像生活,那不如我们坐在这里聊聊就足够了”,文学作品恰恰是我们要找到和生活不一样的东西。
不过也有另一种情况,拉美作家的魔幻现实作品中,鸟都会说话。阎连科认为,我们的八哥也会说话,生活中很多事情都具有偶然性,这些偶然性会被某些作家抓到,另外一些作家抓不到,这就是一个作家想象的意义。马尔克斯说:“我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这句话的意思正是在嘲弄按照生活本来样貌写的现实主义是多么没有意义,而在他那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阎连科表示,在他的写作中,使他着迷的也正是这些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东西。
政治也是文学大餐
瓢泼大雨刚停住,选民们涌向投票点。选票堆积如山,最后统计完才发现70%以上都是空白选票。这是《复明症漫记》里的一个情节,读后会给中国文学带来另一种思考:中国作家有不成文的共识,认为面对政治就不是文学,只有逃离这些才是文学的。《失明症漫记》恰恰告诉我们,作家的能力、作品的文学性不在于面对不面对政治,而在于你有没有能力和胆量去面对。世界上任何写作题材都没有高下好坏之分,你并不因为写了爱情就更伟大,写了真善美就更了不起,重要的是看你能把它写到什么境界。“政治也是文学大餐中的原料,你能否把它做成好菜,这也是一个作家的能力。恰恰对中国作家来说,我们今天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在《复明症漫记》中,生活会让读者觉得熟悉又陌生,任何场景、情节都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又从来没见过。阎连科指出,作家在叙述中,不断从作品中跳出来讨论,设想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中转换。这也给我们提供了怎样写小说的借鉴。同时,阎连科认为,我们中国作家经常讨论小说家不是思想家,而这部小说也再次告诉中国作家,小说家可以不是思想家,但是不等于思想家不能成为伟大的小说家。“有的写作是从生活走向思想,但有的写作是从思想走向文学,《失明症漫记》的作者是一个了不起的思想家,从思想走向文学,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值得思考的东西。”
成不了“绊脚石”的,不是好作家
阎连科15年前看的《失明症漫记》到现在都印象深刻,没记住作者名字,几乎所有的情节细节却都印在脑海里。他认为,对于阅读来说,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阅读后作家的写作给你的印象永远飘忽不定,永远伴随着你,但到你写作时发现他写作中的任何东西你都学不到,比如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很多中国人都在看,却几乎在所有作家中都找不到痕迹,但其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是巨大的,又是飘忽不定抓不到的。另一种写作在你阅读后,作家的名字及小说的其他东西可能都不存在,但是小说永远钉在你的脑海里。《失明症漫记》就是后者。
阎连科家乡所在的村庄里,也有一个奇特的孩子,那个孩子每天晚上可以看得很远,白天却看不到,就像猫头鹰的眼睛。这是一种特殊的变异症,阎连科也想过这是多好的写小说的视角啊,但是一直没有写,因为世上已经有了《失明症漫记》。“一个好的作家,伟大的作家,一定永远成为其他作家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如果你的写作成不了‘绊脚石’,一定不是好作家,永远不会成为伟大的作家,而萨拉马戈恰恰是我们写作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那怎么办呢?阎连科又给了大家一线希望:“既然是‘绊脚石’,石头和石头之间是有缝隙的,我们沿着缝隙走过去,不要被石头撞着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