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靜農當然不可能真的將前半生的經歷忘個乾净,他抵台后便將居所命名為「歇腳庵」,足見未將之視為終老之地。直到1982年,自知回鄉無望時,才更名為「龍坡丈室」,請好友張大千題寫了橫匾挂於門前。
心情鬱結時,台靜農只能選擇治學、書法的路徑,努力為自己保留一個自由的心靈世界。齊益壽教授說,台靜農講中國文學史,不教唐詩宋詞而專教屈原,對嵇康、阮籍等魏晉名士卻情有獨鍾;他每逢心情鬱結便練習書法,也是常寫六朝詩文,寫向秀的《思舊賦》,寫嵇康臨刑的「顧視日影」,這些舉動顯見不是在發思古之幽情,而是借名士之人生寄放自我的身影。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寫著,竟造就了一代書法大家、篆刻大家。
20世紀70年代,台灣的政治氛圍稍霽,台靜農也開始多方打聽昔日友人之近况。當他聽到巴金、老舍等人在「文革」中的不幸遭遇時,良久無語;他曾寄贈對聯給自己的學生、復旦大學教授濮之珍,云:「西風白发三千丈,故國青山一萬重。」1985年,聽到青年時的故交常惠病逝時,他含泪寫下賈島的詩句「舊國別多日,故人無少年」以作哀悼;1989年底,87歲高齡的台靜農患了食道癌,思鄉之心更切,他曾在一篇序言中無限悵惘地寫道:「無根的异鄉人,都忘不了自家的泥土……中國人有句老話『葉落歸根』,今世的落葉,只有隨風飄到哪里便是哪里了。」他還曾給遠在北京的老友啟功打電話說:「你快來看我吧,再不來,就看不到了!」1990年,台靜農於病榻中寫下絕筆詩,云:「老去空餘渡海心,磋蹌一世更何雲?無窮天地無窮感,坐對斜陽看浮雲。」
是年11月9日,台靜農於台北溘然長逝,錦繡文章與聖手丹青,終成歷史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