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金瓶梅》與《紅樓夢》極為鍾愛的馬瑞芳近日在深圳舉辦一場專題講座，向公眾介紹了「藏」在這兩部小說中的隱秘故事。

　　中國小說史上的神偷

　　潘金蓮和西門慶本是《水滸傳》中的人物，被武松一刀殺了，是蘭陵笑笑生把他們「偷」到《金瓶梅》中多活了7年，從而成為中國小說史中很重要的存活。

　　不過，作為中國小說史上的「第一神偷」，蘭陵笑笑生可不止從《水滸傳》里「偷」回一堆文學形象，他還原封不動地抄回了大段的構思和文字。比如，《金瓶梅》第二十六回「來旺兒遞解徐州，宋蕙蓮含羞自縊」，內容是：西門慶為了霸占宋蕙蓮，設計先將假銀子交給宋蕙蓮丈夫來旺兒做生意，接著誘使來旺兒夜晚到花園「捉賊」，誣賴來旺用假銀換真錢，將其扭送官府治罪。西門慶誣陷來旺兒的操作方法、過程、結果，都是模仿《水滸傳》張都監陷害武松，事見《水滸傳》第三十回「施恩三入死囚牢，武松大鬧飛雲浦」。

　　有意思的是，晚生了200年的曹雪芹也有樣學樣地對《金瓶梅》采用了「拿來主義」。最早發現這一點的是脂硯齋，甲戌本、庚辰本《紅樓夢》第十三回都可看到她的一條眉批：「寫個個皆到，全無安逸之筆，深得《金瓶》閫奧。」如果兩部書你都讀了，不難發現其中有許多對話都是抄自《金瓶梅》。

　　值得一提的是，兩書雖都是寫盡人情且頗有淵源，但《金瓶梅》描寫市井風情最耀眼，《紅樓夢》彰顯貴族氣息最濃厚，雅俗各異，卻同樣臻於極致。

　　將社會渣滓寫絕了

　　《水滸傳》寫潘金蓮毒殺親夫，后來被武松一刀殺死。在《金瓶梅》里，她雖經歷了同樣的命運，卻是個全新的文學人物，有著崔鶯鶯式文學情思，有著「快嘴李翠蓮」那張利嘴，更有市井妾侍小人的蛇蠍歹毒心。

　　《金瓶梅》有一段寫潘金蓮失寵，精心做了一籠肉餡角兒想款待情人，無奈西門慶還是沒有蹤跡，潘金蓮氣得怒打了偷吃一個角兒的丫鬟。為一隻小小角兒何至如此？作者把她做肉餡角兒和打丫鬟的細節都寫了出來，讀完之后，窮門小戶出身的潘金蓮要討好富情人，鄭重其事地準備好禮物卻遭冷遇的那種卑微、惱怒，以及她借丫鬟撒氣的那種促狹、殘忍，全都活靈活現了。還有一段寫潘金蓮設計殺害李瓶兒的兒子。她無意中發現官哥兒怕貓，於是處心積慮地訓貓，每天將鮮肉包在紅綢子里，逗惹它來撲、來吃。這樣做的原因是西門慶的寶貝兒子官哥兒總穿紅衣服，后來那孩子果真的死在了貓爪之下，連帶他的親娘、潘金蓮的「眼中釘」李瓶兒也就此一命嗚呼。總之，《金瓶梅》里的潘金蓮在跟其他女人爭寵過程中，無所不用其極，只要能討好西門慶，什麼下作手段她都接受，都敢用。單是這一個文學人物，你就可以說《金瓶梅》把社會渣滓都寫絕了。

　　此外，在《金瓶梅》里，貓兒、狗兒可以創造大波瀾。從頭到腳、到床、到花園、到貓兒狗兒、到嬰兒的血統，人情小說章法被此書發展到了極致。

　　《金瓶梅》是一本醒世書

　　人們總以為《金瓶梅》是一本黃書，但作者的初衷卻是要借西門慶和潘金蓮的慘烈風月故事醒世。

　　《金瓶梅詞話》從開篇第一回就在說教，里面寫道：「丈夫隻手把吳鉤，欲斬萬人頭。如何鐵石，打成心性，卻為花柔？請看項籍并劉季，一似使人愁。隻因撞著，虞姬戚氏，豪杰都休。」后面又說：「如今這一本書，乃虎中美女，后引出一個風情故事來。一個好色的婦女因與了破落戶相通，日日追歡，朝朝迷戀，后不免尸橫刀下，命染黃泉，永不得著綺穿羅，再不能施朱傅粉。靜而思之，著甚來由。況這婦人，他死有甚事！貪他的斷送了堂堂六尺之軀，愛他的丟了潑天哄產業，驚了東平府，大鬧了清河縣。」由此可見，這本眾人眼中的「淫書」居然想勸世、想教育男人遠離女色。

　　《金瓶梅》與《紅樓夢》共同發現女性美、著力塑造女性形象，但兩位作者對待婦女態度完全不同。曹雪芹借賈寶玉的嘴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金瓶梅》卻持「女色禍水論」，在作者心目中，即便像西門慶這種壞得頭頂長瘡腳底洗膿的角色，他遭遇不幸，該負責任的是潘金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