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認為，精神世界若長期被淺薄的閱讀把持，人類將進入低智時代

　　曾任國家文化部部長、中國作協副主席的當代中國著名作家王蒙，上周出席第十五屆深圳讀書月「深圳讀書論壇」，與現場近400名文學愛好者，分享對文學閱讀的感悟。在將近90分鐘的演講中，這位八旬老人談古論今，貫通中外，將文壇大家的學識與口才發揮得淋灕盡致，引來觀眾掌聲、笑聲不斷。他鼓勵年輕人多讀書、讀好書，因為優質的文學閱讀可以拓展一個人生命的局限性，提高人類對感情、對人生經歷、對世界萬事萬物的體會和理解。香港商報記者杜潔菡

　　閱讀讓世界變得高雅

　　王蒙說，他讀的第一本書是在1941年，當時只有七歲半，但至今記憶清晰，因為，出現在那本書中的豐富精彩的語言描述，激發了他對文字的喜愛和沉迷。他表示：「1941年，我住在北京，那時，還沒有霧霾這回事，只要是晴天，人們總能看得到月亮，又白又亮，掛在天上。這和我讀的第一本書有什麼關系呢？其實，我讀的那本書叫做《小學生模範作文選》，第一篇寫的是月亮，我在其中讀到作者用「皎潔」兩個字來形容月亮，當時就驚呆了！原來，又白又亮就是「皎潔」，世間竟然還有這麼美麗的說法。后來，我又讀到了《卿雲歌》，「日月光華，旦覆旦兮。明明上天，爛然星辰」，原來我所見到的太陽的光輝燦爛如此曼妙。還有，我以前只知道頭頂上的叫天，后來讀書才知道它的名字叫蒼穹……對我來說，閱讀是一個發現的過程，我通過閱讀發現了世界的美好。因為，經過語言文字、符號組合，世界變得極高雅。如果沒有閱讀，人對世界的感知實際上非常模糊。正是閱讀，升華了人對一切事物的感受，使人愛這個世界，享受這個世界。」王蒙認為，文學不僅可以幫助人發現世界的美好，還能使現實中瞬間的美好化為永恆。他以愛情為例指出，現實世界中并非人人都有機會經歷美好的愛情，或者一開始是愛的，只是后來遇到各種各樣的苦惱，才漸漸忘了愛情的甜蜜。但人人都可以在讀到《詩經》中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等詩句時，文學化的表現，又使男女之間的吸引、男女之間共同生活、男女之間的婚姻一下子變得非常美好了。在講座中，王蒙回憶說，1980年法國《世界報》采訪他時問道：「您為什麼寫作？」他回答：「因為生命太短促而又美麗，我們的生存不斷發生著變化，每個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可是如果你寫下來，某種意義上就延長了你的生命，使剎那的東西得到了永恆。」

　　文學能提高人的情商

　　這一場「意識流」式的講座中，王蒙又提到了魯迅文學作品中的阿Q。他說：「阿Q終身只愛過一個人，那就是小寡婦吳媽。但可憐的阿Q不會用文學的方式表達，他只會直白地要求：『我要同你睏覺』，結果就成了性騷擾。而他如果懂得文學，向吳媽朗誦一段徐志摩式的愛情詩：『我是天邊的一朵雲，我和你相會在月光中的夜晚』，那麼，吳媽很可能就會向他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們看，文學的力量有多大，它能夠提高人的情商。沒有文學閱讀的青春，很可能是乏味的、呆板的青春。沒有文學閱讀的愛情，將只剩下本能。」講完阿Q之后，王蒙的思路又跳躍到了賈寶玉和薛蟠身上。他表示，這兩人同是富家閑散子弟，但讀者為啥覺得寶玉可愛而薛蟠可惡呢？就是因為寶玉的文學修養高，能寫詩，且詩情高雅，而薛蟠的文學素養差，寫的東西低俗得不能讓人上口。比如，兩人一起同一個歌妓唱詞，寶玉寫的是「女兒悲，女兒喜，女兒樂，女兒愁」，輪到薛蟠，他來了一句「女人悲，下樓撞了個大烏龜」，他和寶玉的修養當即劃開了界限。簡單的說，賈寶玉有文學的修養，性情就得到了一個很好的審美化的體現；薛蟠沒有文學的修養，性情表現出來的就是流氓。所以，文學改變了一個人的形象。

　　讀書拓展生命的局限性

　　講座中，王蒙分享了自己的另一個珍貴的閱讀經驗：逆境是讀書的好機會。為了印證上述觀點，他談到了自己處於人生低谷時的一段經歷。1963年，40歲的王蒙因受到政治運動沖擊而遭「放逐」，開始了長達16年的新疆生活。備感無力與迷茫的時候，是文學閱讀幫助他渡過了難關。

　　「那時候特別愛讀狄更斯和雨果的小說，其實狄更斯和雨果的小說沒有什麼可以和社會主義的中國相聯繫的，但是像狄更斯的《雙城記》，描寫了法國大革命時期人們所受到的考驗，雨果的一些小說里也描寫了人在社會的沉浮和動盪之中，人應有的精神上的品質。我覺得這些都給我非常大的幫助，起碼讓我知道人生不是一帆風順的。人，尤其是一個男人，應該經得住事兒。」王蒙說：「也許你們沒有我那麼幸運，人生中有這麼長一段時間無事可干，可以好好地讀點書。但你們將來老了、退休了，還是可以多讀書，透過閱讀來拓展一個人生命的局限性。比如，有的人也許熱愛探險，但現實中不一定有機會去實踐，那就等有空時讀一些關於探險的文學作品，透過閱讀來彌補生活的不足。總之，人生是很拘束的，我們無法選擇出生和死亡，也無法選擇成長的環境，而這時候，有了閱讀和文學，當你看到許多具體的、生動的、無限的描寫時，相信你的內心和思維就會拓寬。」

　　請堅持有深度的閱讀

　　新媒體時代的資訊發達，令到很多人哀嘆文學將要消亡。王蒙對此持反對觀點。他表示：「現在，人們習慣通過手機瀏覽資訊。很多時候，你去參加一個飯局，結果發現，人人都在看手機，順便吃個飯，一目十行，維持三十秒鐘連續關注的就算有耐性了。但是，這種瀏覽不是閱讀，無目標化、表層化、淺薄化、段子化、碎片化的瀏覽，只能培養出一批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只知道一點點、自以為是、萬事通、萬事松的低智商人群。」在講座的最后，他強調，思維的發達離不開語言的發達，人們的精神世界也不可能長期由微博的100多字內容組成。因此，低質閱讀的時代終將過去。只要人類語言、思維的功能沒有喪失，高雅的文學就不會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