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周報記者 王媛 發自廣州
2010年，卷走幾個億出逃的中國移動四川無線音樂基地原掌門人李向東，猶如一個驚雷，讓中國移動這個超大型國企震動不已，繼而也拉開了運營商反腐的序幕。
去年年底，三大運營商中，中央巡視組最先進駐中國聯通。短短三天之內，兩位高管相繼落馬，無論是實權新貴張智江，還是三朝元老宗新華，均在聯通內部業績彪炳，手握重權。
隨著調查的深入，越來越多的問題亟待浮出水面。時代周報記者從多個核心信息源獲得的大量錄音、文件資料表明：巡視組只是劈開冰面，聯通反腐余震仍在持續。
據多個內部消息源對時代周報記者透露，當前聯通內部人心惶惶，蔓延著劍拔弩張的氣氛，內部各種猜忌紛至沓來。
時代周報記者輾轉獲得的一份中國聯通內部資料顯示，中央第八巡視組進駐聯通查案時，共收到內部舉報信2000多件，還有大量的短信舉報。內容涉及400多名處級以上干部，其中廳局級以上干部比例不少，很多干部屬于中組部或國資委管轄的干部。
在巡視組的視察中，張、宗兩人的余震尚未平息，中國聯通副總經理熊昱就被傳出受到舉報。緊接著，廣東聯通黨委書記、總經理何飚因多次違規乘坐頭等艙，受到黨紀政紀處分，而聯通國際部總經理閆波更是深陷失聯及外逃的傳言風波。
時代周報記者梳理多名聯通高管的履歷發現，目前聯通不少集團領導都發軔于湖南，湖南聯通堪稱是盛產聯通高管的福地。
一位不愿具名的湖南聯通內部人士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隨著“落馬”、“失聯”、“被舉報”的風波持續，更多湖南聯通貪腐細節或將進一步發酵。“而實際上，聯通反腐的‘余震’，并不僅局限于湖南聯通內部，甚至將波及更深層更復雜的裙帶關系，涉及更高層次的人事變動。”上述知情人士說道。
實權派接連“落馬”
去年11月27日，中央第八巡視組正式進駐聯通，展開了為期一個月的專項巡視。
短短半個月后，中國聯通就爆出時任中國聯通網絡分公司副總經理兼網絡建設部總經理的張智江涉嫌嚴重違紀，正接受組織調查。中國聯通官方當天旋即發表聲明稱，免去張智江全部職務。
在聯通內部，張智江頭上頂著國家科學進步獎的光環，2012年以前，一直潛心搞技術研究，直到2012年開始出任網絡建設部總經理，負責聯通3G、4G網絡建設，成為聯通的實權新貴，手握百億的網絡建設投資實權。
張智江被免僅僅過了兩天，中國聯通信息化和電子商務事業部總經理宗新華也因涉嫌嚴重違紀丟了官帽。此外，在巡視組巡視期間，中國聯通還對外通報稱，廣東聯通黨委書記、總經理何飚頂風違紀，被開出黨紀政紀處分的“罰單”。高管接連落馬史無前例，聯通內部一度籠罩在反腐風暴之中。
2月5日，中央巡視組在意見反饋報告里明確提出，中國聯通有的領導和關鍵崗位人員利用職權與承包商、供應商內外勾結，搞權錢、權色交易；有的縱容支持親屬、老鄉或其他關系人在自己管轄范圍內承攬項目或開辦關聯企業牟利等。此外，中國聯通在選人用人方面存在不公，公司內部“反應強烈”，公司在投資建設、物資采購領域違規問題嚴重。
拔出蘿卜帶出泥，隨著張、宗兩人的落馬，中國聯通越來越多的問題浮出水面。反腐風暴向縱深發展。
其中舉眾嘩然的是，與聯通關系密切的合作伙伴也難逃反腐重拳。上任不到一年的中興通訊高級副總裁、中興終端中國區CEO吳海，被曝因涉嫌行賄聯通高管，于今年2月出逃，警方已發出通緝令。
據時代周報記者了解，吳海在中興通訊工作長達16年，曾長期負責對接中國聯通，業務能力非常突出。在中興定制版智能手機方面，吳海一手推動Blade 880手機創下了千萬銷量的優異業績，被稱為“極富營銷管理經驗”的高管。
多位電信設備行業人士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聯通等三大運營商，處于壟斷的優勢與地位，其實是非常封閉的系統，尤其在上世紀90年代末和本世紀初，電信行業制度不完善，監管也充滿漏洞，效益與尋租空間都無比巨大，“通常只要領導點頭，就能簽成合同”。
“包括許多著名廠商在內的電信設備企業，都曾經大面積行賄或暗箱操作，甚至將不少運營商的地方一把手拉下了馬。”上述湖南聯通內部人士對時代周報記者證實。他同時補充道，“業內有個潛規則，供應商或施工單位，必須將合同金額的3%-5%進貢給直接管事的人或決策者，各地負責人經手以及轉送賄賂上級的金額數量是極為驚人的。”
湖南或成深水區
據中國聯通總部知情人士向時代周報記者透露，中央第八巡視組在對聯通巡視的過程中，曾找了多個集團領導談話，而在這些人當中，聯通國際業務部總經理閆波是談話時間最長的一個。
“當天上午談了很久才出來，不料，下午就見不到閆波的身影了。”上述知情人士透露。從時間線來看，中央巡視組進駐中國聯通的時間是2014年11月27日-12月26日，閆波被談話的時間應該在此期間。
而在2014年12月30日左右，閆波以海外出差為由報備之后私自“出逃”的消息不脛而走。不過，隨后中國聯通官方公開否認了其國際部總經理閆波出逃國外的傳言，稱閆波因腳傷正在療休中。但聯通至今并未給出更多的信息。
公開資料顯示，閆波最近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是2014年9月出席Syniverse研發中心在南京的落戶儀式。
據了解，自中國聯通成立，閆波就是最早的一批老員工，其人業務能力強，擅長中英文雙語交流，深得領導器重。曾任湖南聯通總經理，自2006年開始主掌國際業務部，是聯通內部的實權人物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根據公開報道，閆波數年之前與前妻離異后，前妻已攜女移民加拿大。
另一個在中央巡視組進駐之后一度深陷“落馬”傳言的聯通高管，是中國聯通黨組成員、副總經理熊昱。巡視組進駐期間，關于熊昱進行利益交換以及行賄上級等方面的舉報流傳甚多。
去年8月份，熊昱由任職未滿一年的中國聯通市場營銷部總經理一職升為集團副總經理，目前，熊昱是聯通集團高層中最年輕的一位實權干將。
值得注意的是，生于1969年的“準70后”干將熊昱履歷光鮮，于2009年就出任中國聯通南京分公司擔任總經理一職，隨后于2010年調任湖北聯通任總經理。而此前多年，熊昱一直在湖南地區耕耘，歷任懷化市電信公司運維部主任、芷江電信局局長、懷化市電信公司總經理助理，中國聯通湖南分公司計劃部總監、郴州分公司總經理、長沙分公司總經理等職。
今年5月29日，距離“舉報風波”盛傳已經過去半年，熊昱亮相中國聯通攜手虛擬運營合作伙伴在北京召開的“4G轉售啟動暨試點工作推進會”，被外界認為無損于傳言。
而在今年4月，中國移動通信集團湖南有限公司原黨組書記王建根因涉嫌違紀被查之后，湖南當地電信行業就曾遭遇明顯震蕩，一個相互捆綁，進行錢權輸送的利益群體逐漸暴露在人們視野當中，觸目驚心。
湖南聯通內部人士向記者表示，閆波、王建根等人在湖南地區無論從人脈、資源、影響還是耕耘，都非常深廣。隨著他們“失聯”、“被舉報”等風波的持續和波及，或有更多的湖南聯通貪腐細節將進一步發酵。“實際上，湖南聯通內部的裙帶關系堪稱盤根錯節，聯通反腐的‘余震’，并不僅局限于湖南聯通內部，甚至還將波及更深層更復雜的裙帶關系，涉及更高層次的人事變動。”
另據湖南聯通內部一名中層干部向時代周報記者介紹，2011年，聯通長沙分公司副總經理吳燦調任婁底市分公司總經理兼黨委書記，此前其分管網絡建設、網絡運維、基建、物資采購等工作，這些崗位在運營商系統里面極易尋租。熊昱任聯通長沙分公司副總經理期間，吳燦亦曾是其副手。到了2013年，吳因為涉嫌受賄，受到長沙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的刑事拘留，此后其獲得取保候審，去年底檢察院宣布不予起訴。
“在聯通的發展戰略、用人策略里，很多時候缺乏長遠規劃，一些地方管理混亂，不少干部鉆營弄權，忽視市場，任人唯親，甚至形成了緊密的利益同盟，抱團腐敗，攻守同盟。”上述中層人士對時代周報記者說道。
不過，在通信行業專家項立剛看來，聯通“湖南幫”官員如此華麗的升遷之路“其實并不突出”，“畢竟，運營商中升遷最順的地方，還是江浙、廣東等地。”項立剛對時代周報記者說。
聯通內部人心惶惶
巡視組進駐中國聯通的時間是去年11月27日-12月26日。而“專項治理”是針對巡視組進駐聯通時提出的“針對重點人、重點事、重點項目”調查問題的治理。
比如“關鍵崗位人員利用職權與承包商、供應商內外勾結，搞權錢、權色交易”，是針對一些重點項目資金問題；“明確問題事項整改”，是針對巡視組提出的一些問題對聯通各管理部門進行問責整改，比如護照管理問題等；“選人用人方面問題整改”是針對巡視組在意見反饋里提到的“中國聯通在選人用人方面存在不公，公司內部‘反映強烈’”。
針對巡視組的巡查工作與情況反映，2月5日，中國聯通黨組書記、董事長常小兵表示將親自督陣，積極響應，專題研究部署專項巡視反饋意見的整改落實工作，并成立黨組書記任組長、黨組成員為小組成員的工作小組，制訂整改方案。
2015年4月27日，在中央巡視組巡視結束兩個月之后，一份中國聯通“問責”名單在業內流傳，多達22人因“違規違紀”與“失職瀆職”問題被內部通報。
4月30日，聯通通報披露，中國聯通在內部查明貴州聯通、上海聯通、廣東聯通、河北聯通、浙江聯通、福建聯通和河南聯通，以及華盛通信有限公司、中國聯通重點基地項目建設管理辦公室等9家下屬單位或部門，共計22人違規違紀與失職瀆職。這22人中，上至分公司黨委書記、下有基層員工。所涉問題，涵蓋了公務用車、工程建設、項目招標等諸多方面。
據時代周報記者了解，聯通內部持續人心惶惶，彌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不滿情緒持續增加。
一份中國聯通內部資料顯示，中央第八巡視組進駐聯通查案時，共收到舉報信2000多件，還有大量的短信舉報，其內部緊張情緒可見一斑。
今年2月28日下午，湖南聯通召開落實集團公司專項治理工作啟動電視電話會議，副科級以上實職領導干部分別在主會場和分會場參加會議。
時代周報記者向多位與會的聯通內部人士處獲知，湖南聯通省公司副總經理、紀委書記牛建湘在主持會議時說，湖南移動、湖南電信、湖南聯通三大運營商都遭遇地震，并且都是有跡可循的。
當時與會的一名湖南聯通人士向時代周報記者透露，按照牛建湘的說法，湖南移動一系列腐敗案件被揭露，一些領導干部被抓，是源于2013年國家審計署對移動公司長達9個月的審計線索，根據這一線索，抓了一些貪腐干部，包括去年12月的湖南移動副總經理郭小明。
湖南電信腐敗案件被揭露，則是源于湖南省長沙市地方稅務局對湖南電信某供應商進行稅務檢查時發現的，順藤摸瓜，摸出了一些腐敗分子。
湖南聯通婁底市分公司總經理吳燦一事，則是受到電信案件的牽連。
另據不愿具名的聯通總部人士告訴時代周報記者，去年年底，由于閆波事件，聯通總部連發通知，要求收繳全國聯通副處級以上干部護照。
“我們全部上繳了護照，還報備了港澳通行證、臺灣通行證、綠卡之類的資料。”前述人士對時代周報記者稱。
反腐牽動未來發展
通信行業專家項立剛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中國聯通內部矛盾尖銳，舉報甚至互咬之風盛行，有其歷史根源，聯通經歷了幾次大變革，可以說是“命途多舛”。
據其分析，老聯通由當時的機電部、電力部、鐵道部三個部委共同組建，后來又經歷了和網通的合并，內部人員來自不同班底，派系復雜，重組之后必定改變了原來很多人的地位牌局和升遷空間，內部融合困難，難以形成凝聚力，企業內耗較大，員工都沒心思干活，多年下來甚至都無法形成統一的企業文化。
巡視組進駐，仿佛劈開冰山一角，讓聯通多年積累的內部矛盾顯露出來。
數據是市場最好的鏡子，也最能反映聯通的問題。時代周報記者梳理聯通近期業績狀況發現，今年2-4月份，聯通的移動用戶數分別猛降282.1萬、160.9萬及253.2萬，截至4月份聯通的移動用戶數為2.92億。反觀對手，中國電信4月份移動用戶凈增95萬，用戶總數達1.89億。中國移動4月份新增用戶數57.8萬戶，客戶總數累計達8.2億。
聯通財報顯示，2014年凈利潤為120.6億元，同比增長15.8%，但營收為2846.8億元，同比下降了3.5%，而這是聯通多年來首次出現營收下滑。
而一季報數據則更讓聯通業績尷尬，今年第一季度聯通營收為743.03億元，同比下降5.73%；凈利潤為10.49億元，同比下降4.47%。與此同時，同期中國移動營運收入達到1609億元，比上年同期增長3.9%。
眼下，聯通無疑面臨“內憂外患”的局面。“聯通錯就錯在輸了時間。”在項立剛看來，3G時代曾占據一定優勢的聯通，其也一直想在繼續延伸3G的優勢，但通信行業更新換代的競爭是非常殘酷的，移動是鉚足了勁做4G，聯通在4G上發力遲緩。3G時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競爭力和品牌形象，被在4G上先發制人的中國移動瞬間瓦解，面對移動極為迅猛的攻勢，聯通只能眼見用戶流失，兩者之間的差距進一步被拉大。
“很多地方高層任職時間長，裙帶關系盤根錯節，壟斷之權又給了他們巨大的尋租空間，這對公司的發展極為不利。”項立剛說。
值得注意的是，多位行業人士以及聯通內部人士在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均表達了對反腐風暴的期待。
在他們看來，中國聯通應將反腐推行下去，打掉山頭主義，化解公司內部矛盾，利于扭轉企業發展船頭，提高其適應與專注市場與外部競爭的生存能力，反腐行動將對聯通今后的改革發展產生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