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先生是我堂姑妈。我曾和家人前往北京海淀区钱杨寓所探访杨绛姑妈。一晃,三年过去了。但是,姑妈慈爱的音容笑貌,高洁的品格气质,强大的人格魅力,即使是十年,三十年过去,也一样会在我心中清晰如昨。
在我眼中,杨绛姑妈永葆一颗童真的心,永葆一颗求知的心,温暖、坚定、富有活力。
(作者杨立立,系杨绛亲人,四川音乐学院作曲系青年教师,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比较文学博士研究生。)
□杨立立
我们刚一进门,姑妈已缓步走到面前。姑妈微笑的脸上白皙光洁,连一个老年斑也没有。实在很难把她和百岁老人联系在一起。最先跟姑妈聊起来的,是我们家的小小辈,我的女儿思如。女儿思如时年5岁,叫过姑奶奶了还害羞得很,脑袋一直往我怀里钻。姑奶奶笑着拉过思如“你是想困觉觉了吧?来,我来诓觉觉。”声音温柔又调皮。思如在姑奶奶臂弯里闹道:“我不要睡觉觉。”大家都笑了。
之后我们与姑妈聊家常,汇报工作学习,小妮子都在房间里自顾自地玩耍。倒是姑奶奶总还惦记着,怕思如不好玩儿,跟家里阿姨连说了好几遍“快去把以前那个小车拿出来给她骑着玩儿吧”,阿姨悄声道“早就没有了”,我忙跟姑妈说“她玩儿得好着呢,不用找车给她。”姑妈这才安心了。
那天离姑妈生日只几天,我们提前给姑妈唱生日歌,姑妈也跟我们一起高声唱,一遍唱毕,思如连说“再唱一遍英文的再唱一遍英文的”,姑妈高兴地拍手“好!还有一遍英文的。”大家又高唱一遍,一时欢乐四溢。
姑妈的童年回忆,充满了对家庭的爱,对老师同学的爱,使人感到亲切与感动。
我的曾祖父杨景苏,字志询,与杨绛的爷爷是兄弟。由于曾祖父与杨绛父亲杨荫杭年龄相近,关系甚好,虽为叔侄却互称哥们。杨绛出生时,曾祖父专门向杨荫杭表示祝贺“喜得千金”。杨绛从小聪明伶俐,深得我曾祖父喜爱。两人常一同出游,在文学上也很谈得来。曾祖父去世前,杨绛曾长时间伺候床前。姑妈看到我带去的曾祖父的照片,脱口而出“这是我的五叔公!五叔婆!”姑妈回忆跟叔公在一起的旧事趣闻,笑说“我和五叔公也是哥们儿。”姑妈回忆,小时曾有一次由我曾祖父带她一起出游,下馆子吃饭时点了一道鱼,曾祖父把肉多刺少的鱼肚子肉夹给姑妈吃,姑妈也给五叔公夹鱼肉,夹的哪里呢?鱼脊(刺多的地方)。姑妈讲的时候开怀得如同昨日发生一样“我回去还跟我妈妈讲,五叔公请我吃鱼,只给我吃鱼肚,我给叔公吃的可是鱼背呢。”听得我们哄然一笑,也惊讶于姑妈的记忆力这样好。
跟姑妈见面聊天的点点滴滴,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姑妈谈到的做研究做学问的方方面面,对我的工作学习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当时鼓足勇气给姑妈演唱和表演了一段自己新创作的古乐作品,姑妈笑着拍手说“搞艺术好啊。”还讲“我们小的时候也自己搞了一个女子民乐队,我呢,是吹箫。”说着比划了一下吹奏姿势。其实姑妈早年读东吴大学,跟几个好朋友自组小小的民乐合奏队,除了吹箫外,还会弹月琴,还能识工尺谱唱昆曲呢。实在是全能的才女。
当我流露出为研究和创作的困难担忧时,姑妈立即鼓励说“克服大的困难,就有大的成绩,对吧?”还给予我中肯的意见“第一要身体好(这个题目既好且大,需要强健的身体来支撑);然后,看书甚其广,各种有兴趣的书都看看(题目是个交叉学科,需要涉猎广博的知识)。”“看书甚其广”,即便本是自己兴趣所在,也是相当考验耐力的事情。而姑妈自己,在青年时期的求学和治学之路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当初考进清华研究院时,因自己是政治专业转为外国文学专业,奋力补追之下,居然同时选了“翟孟生的《欧洲文学史》、梁宗岱的《法国文学》、吴宓的《中西诗比较》、吴可读的《英国文学》,还有朱自清的《散文》”(引自《听杨绛讲往事》)。当时我已在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上了一两年课,也因自己是音乐专业转跨学科研究专业,想要奋力补追一下,不过仅只上了导师曹顺庆教授的几门必修课,就被典籍文论的诵记和比较文学的理论把脑袋给弄晕了。听到姑妈教导,真是一脸的愧一身的汗啊。这次短暂探访,受到杨绛姑妈这样的大家的风范指引,能使青年的我终身受益。
很多人关切杨绛先生的晚年安康,好奇她是如何养生保健的。而在我眼中,姑妈正因有一颗童真烂漫,温柔坚强的心,故此能鹤发童颜,青春不老。
时值杨绛先生104岁生日,按先生自己的算法,是105岁了。我再次谨代表杨景苏家所有亲友及晚辈遥祝姑妈安享宁静的生活,平安康健,文学艺术生命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