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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克:用一輩子寫本詩集

2015-07-21
來源:澎湃新聞  

        中國新詩發展百來年,要挑出幾件最重大的事件,必然是見仁見智。但對今日中國新詩寫作生態和格局的形成起到至關重要的事件,如果是《今天》詩刊的創辦,恐怕不會收到太多的反對。

作為《今天》的最主要創辦人之一,詩人芒克近些年隱于北京宋莊,既很少寫詩,也跟詩歌圈多少有些疏離。在艾青小兒子艾丹的慫恿下,他開始畫畫,一畫也有十來年,但從不以畫家自居,“就是為了賣錢”。對于那些把他的畫和詩關聯起來解讀的,芒克頗不以為然,“兩回事。畫是很簡單的東西,詩多豐富呀。”

可是老芒克當初開始寫詩,用他自己的話說,是“沒太當回事兒”。可就是這個芒克沒太當回事的寫詩,在1970年代的中國,可算得上是一件危險的事,“是反動的,搞不好就得進去”。所以當1978年,北島鼓動芒克油印一本詩集時,他只能靠別人手里的手抄本來收集詩作,因為大部分的原稿都燒了。

詩人芒克(左)與詩人、主持人胡續冬澎湃新聞記者徐蕭圖

7月19日晚上,由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主辦、詩人王寅策划的“詩歌來到美術館”第二十四期迎來了芒克。讓詩人、主持人胡續冬都意外的是,這竟然是芒克的第一場個人詩歌朗讀會。在現場,芒克坦誠、不做作,像圈子里傳說那樣,活脫一個老頑童。而從他對自己詩歌寫作的緣起、“幸存者詩人俱樂部”等經歷的回顧中,我們不僅可以窺探到今日詩歌生態形成的掠影,也能感受到大時代中一代人的精神世界。

北島最開始的詩像學生寫的

1969年冬,北京第三中學的三個學生——姜世偉、栗世征、岳重,從北京跑到了三百華里外的白洋澱去插隊。後來就有芒克、多多、根子三個詩人,再後來也就有了白洋澱詩群。

上中學時,芒克對文學並沒有什麼興趣。但到了白洋澱,芒克受到周圍氛圍的影響開始寫詩。當時的白洋澱,各個村子的知青都在寫詩,因為寫詩是最簡單的事,“有紙和筆就可以了。”芒克覺得,“那個社會太無聊了,寫詩無非是想自由一些,別你們讓我們說什麼,我們就得說什麼。”

三個人里,芒克和根子最早開始寫,多多那時正熱衷于哲學和政治,什麼叔本華、黑格爾,也學馬列。後來多多因為誤會自己當時的女朋友看上了根子,就開始較着勁跟他們比寫詩。

年輕時的芒克(左)和北島

詩越寫越多,也越寫越好,就漸漸傳開了,在北京也有很多人傳抄他們的詩,所以不少北京的小青年跑到白洋澱找他們切磋交游,北島就是其中之一。當時是1972年,北島還叫趙振開,他跑到白洋澱,拿出自己的一些詩給芒克、多多,兩人看了後認為,“這不是學生寫的嘛。因為當初確實不是後來的風格。後來就刮目相看了。”但芒克和北島也因為這次相遇,成為了朋友。

1978年,芒克從白洋澱回到北京的兩年後,北島找到芒克,互相為對方取了現在的筆名,並且准備一起創辦一個文學刊物,就是《今天》。“因為我倆私交特別好,相互信賴,才可能共同做事。”

偷偷摸摸搞詩刊,怕人告密

1978年上半年,北島自印了一本油印本詩集《陌生的海灘》。見到芒克後,他就建議芒克也出一本。但是芒克當時手里的詩稿並不多,連一半都不到,大部分都銷毀了。

“一個是沒對寫下的東西太當回事。另外一個就是那時寫這種東西,完全是屬于反動詩,抓到你肯定就是一個事情。我們那時沒家,擱哪啊?擱父母家,擱白洋澱(都不方便),我們都覺得那是很危險的東西,就都燒了。”

萬幸的是,當時很流行傳抄,北島就帮着芒克從友人趙一凡(“文革”中他保存了地下文壇大量珍貴的文學資料)和其他人那里搜集了一部分,出了《心事》這本詩集。在這個過程中,芒克與北島,以及《今天》另外幾個創始編輯彼此的關系更密切了,奠定了日後合作的基礎。

之後,以芒克和北島為核心班底,他們組建了一個七人編委會,開始籌辦詩刊。首先是稿件的搜集,他們決定盡可能發表“文革”中的“地下作品”,並且通過個人關系努力擴大作者群,也有如江河、顧城這樣自己找上門來的。稿件籌集好後,為了保密,在一個編委的農民房里,刻蠟紙,用油印連續印了十幾天,把創刊號印好。這十幾天,芒克他們每天煮一鍋面條,“偷偷摸摸的,像搞地下那種,怕人告密”。

1978年12月23日,芒克、北島他們幾個人拿着印好的創刊號,到天安門、王府井等北京重要地點張貼。“在王府井,我們貼的時候,後邊人山人海。當時就想,警察來抓,走人就得了。結果居然沒人管,啥事沒有,神了。這是一種命運。”

被停刊,沒一個作家出來說話

到1980年被北京市公安局勒令停刊,《今天》共出了9期。“當時說如果不停刊,就抓人。”芒克和北島商量後,決定停刊,“我們倆當時也不太怕,抓不抓無所謂。但是你說把很多人抓了,也挺無辜的。他們努力做了很多事情,但都是幕後,也不是出名的人。”

雖然迫于形勢停刊了,但芒克和北島還是想做些努力。他們以編輯部的名義,給當時中國作協一百多個最著名的作家寫了一封呼籲信,希望他們能出來說說話。但是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回信,除了蕭軍客客氣氣地見了他們一面。“我現在非常理解他們,那時候誰敢出來說話。‘文革’時候被整得太慘了。”

被停刊以後,北京詩人缺少了一個聚會活動的機會。所以在1987年,芒克和楊煉、唐曉渡等人辦了“幸存者詩人俱樂部”,同時辦了一個刊物,出了三期。“當時在北京但凡有些影響的詩人,基本都是這個俱樂部的成員,包括海子。”

一輩子寫本詩集就值3萬塊錢

進入1990年代以後,芒克寫詩的數量和頻率就很少了。2004年,在友人艾丹的建議下,芒克開始畫畫。

“因為我也沒有工作,靠寫詩又很難生存下去。艾丹跟我出主意,問我會畫畫嗎,我說不會。我年輕時什麼都想干過,就是沒想過畫畫。後來被逼得沒辦法,艾丹就說,你也別想了,畫布、畫筆我給你出,你就畫,畫完了我看看怎麼樣,如果行帮你做展覽,我帮你賣。”就這樣,老芒克拿起了畫筆。

畫了幾幅,艾丹覺得可以,三個月後就帮芒克辦了個展覽。“什麼叫展覽,當天12幅畫都被人買走了。其實我們目的也達到了,不就是賣畫嘛!”用這次展覽賣畫所得的10萬元,芒克按揭買了房子。

芒克的畫作

“一輩子寫本詩集,也就值3萬塊錢,也就值幾天畫的一幅畫。”芒克說。

從此之後,畫畫就成了芒克謀生的一種方式。但他覺得畫畫讓他感到很愉快,“不像寫詩那麼用腦、費勁,畫畫身體上雖然累點,但是心里非常愉快。”當然,更重要的是,收益比寫詩要好得多:“我剛出這本詩集,出版社也就給了3萬塊錢吧,我說算了,錢不要了,全換成書。那我一幅畫也能賣3萬。就覺得寫詩真挺慘的,一輩子寫本詩集,也就值3萬塊錢,也就值幾天畫的一幅畫。”

很多人喜歡芒克的代表詩作《陽光中的向日葵》,就特別想要他畫向日葵,但他覺得向日葵太難畫了。“你們都可以試試畫,沒有畫的好的,除了梵高畫的那半死不活的向日葵。畫出精髓來太難了,而且特別費工夫,我心說我費這麼大勁畫出來,你也不就給我那麼點錢嘛,算了。”

芒克很坦率地承認,畫畫的起因就是把它當成商品,“因為我沒有那麼高的藝術(天賦)。咱實在點,這是一種技能,以之為生。當然我畫畫也不是說畫得多好,不是謙虛,跟專業的沒法比。”芒克覺得,畫出自己的感覺,自己長處,有人喜歡、有人捧場就行。

[責任編輯: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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