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3日格林尼治時間15點13分，英國金融時報（FT）網站在頭條刊出一條爆炸性消息，這家歷史悠久的經濟類傳媒在當天被日本日經新聞社以8.44億英鎊（12.9億美元）的價格全資并購。

　　這起并購幾乎在一夜間發生了戲劇性轉折：本來一直被廣泛提及的德國斯普林格集團（AxelSpringer）戲劇性出局，而原本甚至很少在“潛在買家”名單中出現的日經卻脫穎而出——— 有消息甚至稱，他們最后被并購談判對象、FT原控股公司英國培生集團（Pearson）接受的全資并購報價，正是在并購消息被宣布當天才拋出的。

　　在當前傳統媒體普遍不景氣的大環境下，FT絕對是個令人垂涎的另類：自2005年以來其訂閱量穩步逆市上揚，截至收購前紙質報紙訂閱總數高達73.7萬，同比增長10%，在過去5年中增長逾30%，且覆蓋面不斷延伸，已從原先的英國、歐洲知名媒體品牌，成長為世界公認的全球性金融傳媒。

　　之所以能如此，除了專業性、獨到性和自1888年創刊以來就遵循的座右銘“不懼怕、不偏袒”，其在全球化過程中表現出足夠的靈活性，多語種網站在一些素稱苛刻的市場中仍能生存發展，盡管這種“八面玲瓏”遭逢不少批評（比如有人指責多語種網站不能體現與FT主刊相當的專業水準），但從市場角度看卻是巨大的成功；此外，在穩守傳統媒體以深度報道、專業性內容見長的“本陣”同時，FT自2005年開始的數字化改革卓有成效，截至收購前夕，其數字版訂閱總數已躍居總訂閱數的70%，且“數字化”成為FT全球化推廣的開路先鋒。

　　雖比不得默多克系或彭博社等全球傳媒大鱷的財源滾滾，但FT也絕對是個小康之家：2014年該報全年銷售額達3.34億英鎊，凈利潤2400萬英鎊——— 正因如此，FT才能賣出逾10億美元的超高價，而不至于如“老伙伴”《商業周刊》等那樣，“賤賣”1美元都乏人問津。

　　既然FT絕不是個養不起的賠錢貨，當了58年養父的培生集團為什么要賣掉它？事實上培生集團最初的主業是建筑，在并購FT之前已悄然轉向金融業，而近幾十年來則又搖身一變，成為全球屈指可數的教材和學習資料出版商。

　　對于可能出現的利益碰撞，培生和FT一直用“總編輯負責制”的切割加以“免疫”，長期以來，培生對FT的干預僅限于財務報表和總編輯任免，而日常業務和經營則放手交給總編輯和編輯部“自治”。媒體數字化時代到來之初，FT也不可避免地出現業務虧損、發行量下滑等問題，彭博、湯森路透等領先一步進入媒體數字化時代的傳媒大鱷也曾趁機詢價，卻無不碰了一鼻子灰。培生當時不想賣，是因為FT的價值還在，而當時的市場大環境又決定了不可能賣出個好價；FT不想賣，則是對自身的“造血機能”尚缺乏自信，覺得“做生不如做熟”，還不如維持現狀來得好。

　　而今，FT要想繼續發展壯大需要更多投資，在已將更多精力投注到教科書主業的培生集團看來未必劃算，而FT業務、經營上的亮點又讓它有條件賣出個好價。恰在此時，他們遇到了另一個躍躍欲試者——— 日經。

　　日經的歷史比FT還要“年長”12歲，訂戶數高峰時逾300萬戶，財政實力雄厚，且在日本傳媒中較早開展數字化嘗試。但日本本土媒體市場狹小，生存環境越來越艱難，日經在維持訂戶和數字化改革兩方面都不盡如人意，加上日經自創的海外傳媒、電子傳媒品牌乏善可陳，令其苦心孤詣的全球化計劃嚴重受阻。在這種情況下，在最后關頭拋出大筆現款搶購具有現成全球性品牌和受眾，且在數字化方面“領先一步”的FT，就變得順理成章。

　　然而看似多贏的好生意背后并非沒有隱憂。

　　交易公布后，FT和日經相繼在第一時間發表聲明，前者誓言“FT還是FT”，仍會堅持“不懼怕、不偏袒”，而非變成“日本的傳聲筒”，后者則強調“FT的編輯獨立性將被維護”，日經入主不會改變管理和報道風格。不過，安倍內閣上臺后，日本傳媒的獨立性被公認受到越來越大威脅，批評安倍政策的媒體經常受到沉重壓力，此次并購消息出臺后不久，日本經濟再生相甘利明就脫口而出“希望這次并購有助于更好地介紹日本經濟政策”。

　　不僅如此，培生集團在出售時“留了一手”，原本屬于FT的《銀行家》、《投資者紀事》雜志和著名經濟類專業刊物《經濟學人》50%股權都不在出售之列，甚至倫敦FT總部大樓也被留了下來。也就是說，花掉十多億美元的日經，買到的其實不過是半個FT，而這居然花掉超過日經去年一年的凈利潤。FT雖美味，但匆匆吞下這塊“大年糕”，日經能否順利消化？

　　陶短房（旅加學者，知名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