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李

“我認為自己的任務應該是去跟隨那些史詩中的英雄，有時要保持一段距離，當其感情飽滿之時走近特寫，但要努力杜絕對于文本中的戲劇性高潮點進行二度創作。” 圖：繪制《仙靈》前，艾倫·李带着家人，與搭檔布萊恩一起搬到德文郡的一個只有兩三百人的小村莊達特穆爾居住，從此以後便一直居住于此

艾倫·李（Alan Lee）在中國的粉絲比想象中更多，也更死忠。當他在酒店大堂接受《外灘畫報》的采訪時，一名年輕的女孩手持一柄長劍站在遠處請朋友帮她拍照，眼尖的老爺子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設計：“那是《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里的劍吧。”過了沒多久，那個女孩子沖過來，語無倫次地請艾倫·李為他簽名。接着又跟同伴一起坐到遠處的沙發上，一直等到采訪結束。我問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艾倫·李，她想了想：“上初中的時候吧，看了《魔戒》。”在網上，很多粉絲將艾倫稱作“大神”，因為他用自己的水彩將托爾金筆下的“中洲世界”變成了可見可感的優美畫面。

1988 年，托爾金（John Ronald Reuel Tolkien）的出版社為了慶祝作者百年誕辰，准備出版一套新的插畫版《魔戒》，他們第一個想到的藝術家就是艾倫·李。艾倫為幻想故事配圖的經驗豐富，此前還以《伊利亞特》（Iliad）獲得了英國童書的最高榮譽格蘭納威獎。在根據托爾金基金會的要求畫了幾幅人物試繪後，艾倫得到了這份工作。他花費兩年時光繪制了50 幅彩色插畫，于1991 年出版，一直暢銷至今。

艾倫創造的世界征服了彼得·杰克遜。1998 年，他邀請艾倫和另一位插畫师約翰·豪（Hohn Howe）一起擔任電影《魔戒》三部曲的藝術指導。原定六個月的工作時間被拉長成六年，在新西蘭的這六年成了艾倫人生中最忙碌的時間，其間他們畫了大約2500 幅草稿圖，1500 幅CG 畫，並帮忙搭建了模型、道具以及外景。

《紙上中洲：艾倫·李的<魔戒>素描集》這本書收錄了150 多幅艾倫·李素描、電影設定圖以及專為本書創作的新畫。畫家還為這些素描撰寫了說明文字，展示自己的思考過程。即使只展示了龐大手稿中的一小部分，但這本書仍然能讓讀者看到一個宏大世界如何從文字變為畫面，就像艾倫自己所描述的：“到最後，它化為絕對真實：碧草漫過屋頂，家家戶戶炊煙四起。這就像目睹夢幻成真。”

“一部關于夢想與恐懼的歷史”

艾倫·李從小就着迷于神話和傳說故事，閱讀了大量各國神話故事，其中還包括了《西游記》。“這些故事有着豐富主題，我對于它們迷戀也延續了下去。它們可以說是一部關于人類幻想的歷史，一部關于夢想與恐懼的歷史。”

他第一次感受到神話的力量是在一輛移動圖書車上，當時他只有七八歲，正在看一本講古希臘神話的書。“手中的書恰好寫到忒修斯正在去往雅典。看到他打敗’扳樹巨人’辛尼斯時，我徹底入迷了。”此後，艾倫找遍了家附近的兩座圖書館，讀遍了手頭能找到的神話、傳說和傳奇故事。

第一次讀到托爾金則是在1964 年。那年艾倫17 歲，住在家鄉米德爾塞克斯—一個英國鄉間小鎮。朋友給了他一本《魔戒》，他很快就沉迷于這個龐大的奇幻世界。“作者編織起一個宏大無比而又天衣無縫的故事，其中簡直包含了我能想到的每一種元素。對我而言更重要的是，托爾金創造出一個世界，一片遼闊、美麗、令人敬畏的風景。”

那時，艾倫·李在一所墓園做園丁，終日與肅穆的墓碑、粗壯的常春藤以及幽暗的樹蔭為伴。事實上，這些富有神秘感的圖景持續影響着艾倫。他的水彩畫色調淺淡，以藍、綠和暗黃為主，總是彌漫着一種濕潤和幽靜的氣氛。“你在成長時期接觸到的那些風景會伴隨你的一生。我工作的地方周圍都是巨大的石頭、長長的野草，墓園里看到的那些風景充滿戲劇性元素，某種程度上會影響你個性。那些東西年代久遠，顯得很有力量。我通常從很早就開始工作，周圍只有那些墓碑，常常會迷失在這樣的環境中。我並不感到害怕，而是想要融入。”正是托爾金的書讓年輕的艾倫意識到，比起照顧草木，自己“更想成為一名插畫师”。

在藝術學院學習了三年後，艾倫來到倫敦，加入一間工作室，做了六年的書籍封面設計。在倫敦，他認識了搭檔布萊恩·弗雷德（Brian Froud），二人合作為一本古老的英國傳說故事集《仙靈》（Faeries）繪制了插畫。在這本出版于1978 年的書中，艾倫和布萊恩並沒有依照傳統畫出那些長着翅膀的甜美精靈，反而賦予了這些生靈野性和殘酷的一面。“人們通常認為仙靈都是小巧甜美的生物，有着蝴蝶的翅膀。但這種形象其實出現得非常晚，更早的時候，仙靈是非常可怕，他們喜怒無常，對人類也並不友好。很像古代神話里的諸神。”

《仙靈》大獲好評後，艾倫開始着手《馬比諾吉昂》（The Mabinogion）的插畫工作。這是一本根據神話、民間傳說和英雄傳奇編撰的11 則中世紀威爾士故事的匯集，也是艾倫小時候鐘愛的故事，“里面有很多關于風景的描述”。為了更好地表現這些地方的特征，艾倫多次到威爾士采風。他仔細地觀察費德郡和斯諾登山區的風景，带着大量照片和素描筆記回到自己位于德文郡的工作室，繪制了大量插畫。讀者或許能從他的插畫中認出這些地方，或許不同，因為艾倫已經“將不同的風光、不同的地形融合在一起”。

1992 年，艾倫開始為羅斯瑪麗·薩克利夫（Rosemary Sutcliff）改寫的兒童版《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繪制插畫。他決定去實地走訪這些故事發生的地方。在邁錫尼，艾倫拜訪了能去的所有古戰場和博物館，畫了許多文物以及大群的希臘學童，然而以各種變形出現在他筆下。“我想要它（史詩）變得更加真實。我很多工作的對象都是幻想故事，但我希望可以描繪一個與之相匹配的場所。就像給讀者打開一扇窗戶。”

“神話和藝術的力量就在于這種可以打開大門的魔法力，它們可以建立起關聯——不僅是我們與自然世界之間的關聯，還有我們和其他族群的關聯。神話向我們展示出我們與人類中的其他任何一人都有着共同之處，無論我們來自何種文化，無論我們生于哪個時代與此同時，神話故事和神話藝術也贊美我們最為根本的不同之處。”

比起用筆表現那些沖突性場面，艾倫更喜歡描繪那些虛構世界的風光，他用畫筆創造的中洲跟托爾金的文字相輔相成

“我喜歡在自然的包圍下工作”

艾倫·李喜歡在大自然的包圍下工作。“我喜歡觀察山、樹、石頭的形態，它們带給我作畫的靈感。當我第一次來到達特穆爾時，我所看到的所有風光都讓我想要畫下來。”

繪制《仙靈》前，艾倫·李带着家人，與搭檔布萊恩一起搬到德文郡的一個只有兩三百人的小村莊達特穆爾居住，從此以後便一直居住于在。他簡單地畫了自己那所鄉間別墅——一所建于1820 年的老房子的草圖，兩層的尖頂小房子，門前有個小花園。工作室獨立于主體建築之外，是一幢灰色的石頭房子，被野玫瑰所覆蓋。畫完以後，他在旁邊補充了很多曲線，邊畫邊說：“這是樹，這是樹，這也是樹。我的房子被樹木所環繞。”

達特穆爾被古老的森林所環繞：陰暗潮濕的洞穴、盤根錯節的樹根、密不透風的樹枝、終日彌漫不散的霧氣。這些風景徹底擊中了艾倫，讓他只花了一天就做了搬家的決定。時間在達特穆爾仿佛停滯了，這里“沒有任何現代產物”。“這片森林已經存在超過600 年了。當你置身于這片古老的土地時，能夠想象那些傳說背後隱藏的東西。”

比起用筆表現那些沖突性場面，艾倫更喜歡描繪那些虛構世界的風光。在為《魔戒》繪制插畫時，他用了大量筆墨來描繪風景和建築，而人物只在其中佔據了很小的比例——有時甚至小到看不見。“你在閱讀一本書時，其實並不希望看到太過固定和強烈的人物形象。角色屬于作者，他用語言描述了這個形象。我更樂于描繪故事發生的環境。我認為自己的任務應該是去跟隨那些史詩中的英雄，有時要保持一段距離，當其感情飽滿之時走近特寫，但要努力杜絕對于文本中的戲劇性高潮點進行二度創作。”

艾倫認為自己作為一個插畫师，最主要的工作應該是用畫面創造出一個富有說服力的環境，讓讀者從情感上相信這個故事。盡管神話或者奇幻小說描述的都是虛構的世界，但其中也包含着真實，“你不必描繪得那麼細致，你只是構建出一個背景世界，去支持作者的描寫，讀者們會自己想象”。

雖然更樂于表現風景，但當艾倫一旦決定創造人物時，又會非常成功。在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中，亞瑟王傳說中的巫师梅林是最知名也最經典的一個（甘道夫就是在梅林的基礎上創造出來的）。在艾倫看來，梅林是一個带有某種“神性瘋狂”的人物。“在我們的時代里，通常是藝術家扮演着這種具有神性瘋狂的角色。在大眾的老套觀念中，只有藝術家被許可可以有一點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