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纏美伊關系的伊核“扣”是暫時解開了,但兩國的分歧並不會隨之煙消雲散。
經過長達12年的談判後,伊核問題全面協議於今年7月達成,這標志著伊核問題出現重大轉機。
從各方面透露的信息以及美伊關系的複雜性看,盡管協議對緩和美伊關系發揮了積極作用,但協議的達成與美伊關系正常化所需滿足的條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梗阻”仍在
伊核全面協議的達成與美伊兩國現政府的外交政策密不可分。
2013年8月,魯哈尼當選為伊朗總統。在當選總統前他曾在美國《時代》雜志上刊文,指出“鑒於美國強大的核武庫以及其保證以色列在地區的戰略優勢,伊朗不會從發展核武上獲取安全紅利”。參選總統時,魯哈尼宣稱將調整內賈德時期的內政外交政策,其中包括核政策。
在勝選後召開的第一次新聞發布會上,魯哈尼稱伊朗與世界主要國家在核談判上將更加積極,改變以往冒險主義的強硬姿態,尋求與外部世界特別是美等西方國家的良性互動,盡力消除美等西方國家由於核問題所施加的經濟制裁。
以上行為表明魯哈尼在核問題上較為理智,認為與美等西方國家好勇鬥狠無益於國家利益。希望在爭取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前提下,采取溫和務實的態度,軟化以往的強硬立場,注重與美等西方國家的接觸。
同樣,美國作為伊核問題的另一個攸關方,自奧巴馬上台後,亦調整了伊核政策。小布什政府時期,保守主義大行其道,單邊主義盛行,動輒向全世界武力示強,“強硬”成為小布什政府伊核政策的關鍵詞。與小布什不同,奧巴馬解決伊核問題的思路略有差異,更為青睞接觸政策。力壓國內強硬派,將和平卸核作為“先手牌”。2009年,奧巴馬訪問埃及,曾向伊朗隔空喊話,希望與伊朗多加接觸。“只要伊朗放松握緊的拳頭,就會擁有美國友誼般的擁抱”。
在第二任期,奧巴馬頂住層層壓力,在承諾不放棄使用武力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為實踐接觸伊朗政策創造條件。並且,隨著執政進入末期,奧巴馬開始考慮任內的外交遺產問題,將和平解決伊核問題作為重要的外交亮點。
這種情況下,美伊兩國同時具有了和平解決伊核問題的意願,並有將意願轉化為行動的動力。在守住各自底線的前提下,兩國找到共同的契合點。有了意願,有了行動,有了妥協空間,加上國際社會的共同努力,伊核協議的達成自然水到渠成。
協議的達成與美伊關系向好趨勢互為因果關系。正是伊朗總統魯哈尼上台後,美國和伊朗互放善意信號,幾經探試並訴諸行動,兩者形成良好互動,為達成協議夯實基礎。但需要認清的是,美伊相互敵視30餘年,兩國關系複雜,矛盾點較多,互疑度高。糾纏美伊關系的伊核“扣”是暫時解開了,但兩國在地區事務上的分歧並不會隨之煙消雲散。美伊難以在一夜之間實現關系正常化。
事實上,解決了伊核問題並不等於解決了美伊間所有問題。伊核問題僅是阻礙美伊關系正常化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全部因素。伊核協議成功的一大關鍵在於實現了核問題與其他涉伊朗事務的切割,其他問題並不在討論之列。
從美伊關系的實質來看,伊核問題僅是美伊敵視關系的症狀,不是症結。“病痛”的症結在於兩國在意識形態上的分歧、地區力量相互博弈,催生相互間的敵視,伊核問題是敵視關系的表現之一。
因此,影響美伊關系向前發展的“梗阻”仍在,美伊關系向縱深發展的條件還不成熟,兩國面臨的問題還很多。
美國:明暗兩條束縛
從美國方面看,一明一暗兩條線束縛著與伊朗恢複正常化關系。暗線主要是從制度和意識形態層面而言。自上世紀70年代伊朗爆發伊斯蘭革命以來,伊朗實行政教合一的神權政治制度,簡單而言就是伊斯蘭教在政治制度設計上起著主導性作用,最高領袖是伊朗最高實際掌權者,最高領袖之下是三權分立。在美國看來,這些與政教分離思想、對外輸出自由民主等“普世價值”格格不入,因此將伊朗視為失敗國家、獨裁國家。美國與伊朗在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上的分歧,產生“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隔閡。
“明線”是美國難以忍受伊朗獲取地區主導權。自冷戰結束後,防止出現地區性主導國家,是美國外交的主要戰略目標。對於敵對國家,美國更加難以容忍在任何地區的一家獨大。無論在意願還是在實力上,伊朗都具備了成為地區性主導國家的潛力。在中東地區,伊朗具有很強的影響力和輻射力。它是中東地區什葉派政治力量的“領頭羊”,希望構建什葉派政治軍事聯合力量。在許多中東地區熱點問題背後,伊朗是重要“玩家”。協議的達成,並不意味著伊朗放棄實現地區主導權的目標,支持什葉派政治和軍事力量的政策並未發生根本變化。因此,在諸多地區事務上,美國和伊朗之間仍存在巨大鴻溝。
並且,在美國進一步改善與伊朗的關系問題上,以色列的反對將是美國不得不認真考量的因素。協議達成後,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認為,協議是“曆史性的錯誤”。盡管在協議達成前,內塔尼亞胡不斷在美國遊說,甚至繞開政府開展國會外交,但效果不彰。盡管如此,美國仍無法忽視以色列的安全訴求,畢竟以色列的安全是美國在中東地區的重要利益,並且以色列在美國龐大的院外遊說團的影響力不可小覷。若美國與伊朗關系再進一步,恐怕以色列會拿出一些手段,阻止美國。
事實上,協議達成後,美國方面亦未表現出對恢複兩國外交關系的熱忱。美國仍將伊朗視作中東地區的“麻煩制造者”,表示將協助以色列及沙特阿拉伯應對伊朗“威脅”。為讓伊核全面協議在國會得以通過,美國總統奧巴馬也有意突出其“限制伊朗發展核武器”方面的作用。
伊朗:掣肘也不少
從伊朗方面看,也存在與美國實現正常化的障礙。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對改善與美國的關系持謹慎態度。9月9日,哈梅內伊在其官網公開聲稱:“伊朗在7月與世界大國達成核協議後,不會與美國在任何問題上進行談判”。10月7日,哈梅內伊再次警告稱,禁止其政府與美國就雙邊和國際事務展開談判,因為這只會對伊朗造成眾多不利,而不會帶來什么好處。他認為,談判就意味著美國可以對伊朗施加影響,而美國一直在尋找機會將自己的意願強加於伊朗。哈梅內伊對美國的警覺並不新鮮,但這是他首次明確禁止伊朗與美國展開談判。
伊核協議讓改革派聲勢大漲。民調顯示89%的伊朗民眾對溫和改革派總統魯哈尼表示支持。哈梅內伊此舉也有安撫伊朗內部保守派的考慮。
伊朗外長紮裏夫在紐約聯合國大會期間與美國總統奧巴馬握手,就在伊朗國內遭到了保守派的批評。
伊朗在對美表態上與協議前無異,短時間快速與美國關系升溫的可能性不大。在地區事務上,伊朗與美國的合作空間有限。而近期俄羅斯對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在敘利亞境內的目標展開軍事行動,伊朗對此表示歡迎,或給伊美關系增添新變數。在涉及什葉派政治力量問題上,伊朗具有很大的發言權和幕後主導權,但在國際層面解決這些問題時,美國往往將伊朗排除在外,這不利於美伊關系的改善。
更上層樓的原動力在哪
美伊關系正常化前路漫漫,但伊核協議的簽訂無疑有利於美伊關系的改善。美伊關系更上一層樓的原動力還要在美國和伊朗兩國間尋求。若進一步改善關系甚至實現關系正常化,美伊兩國有三個工作著力點。
一是美伊雙方的意願問題。顯而易見,雙邊外交是雙向的國家行為,因此美伊雙方應具有改善關系的意願,這是兩國改善關系的基本前提,否則兩國關系正常化無從談起。
二是美伊兩國的相互信任度。目前看,美國和伊朗之間仍舊信任赤字嚴重。盡管協議達成,伊核問題取得重大突破。但只有在協議按照計劃落實的前提下,紙面上的協定才能轉化為實質性的信任。因此某種程度上說,落實協議是美伊關系增加信任度的抓手。協議落實到位,美伊間的嫌隙逐漸消弭,相反則信任鴻溝會進一步增大。
三是超越意識形態發展國家關系。囿於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國家關系舉步維艱,這本是冷戰時期國際關系的特征。然而,冷戰結束已20餘年,意識形態在影響美伊關系上仍舊扮演著“看不見的手”的角色,美國對意識形態“情結”仍難以釋懷。因此,美國要改善與伊朗關系,需要超越意識形態的范疇,順應當今國家相互尊重、平等相待、包容合作的潮流,構建新型國家關系。文/鄭東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