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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句話,點燃了印度的宗教沖突

2016-04-13
来源:觀察者網

  最近,圍繞一句帶有濃厚印度教意味的口號“神母印度萬歲(Bharat Mata Ki Jai)”,印度各地發生了一系列耐人尋味的社會政治事件。先是2016年3月16日,馬哈拉施特拉議會穆斯林議員瓦瑞斯·帕坦(Waris Pathan)因為拒絕高呼這句“神母印度萬歲(Bharat Mata Ki Jai)”而被暫停議員資格。緊接著,3月30日,德裏的三名伊斯蘭經文學校學生因為拒絕頌唱“神母印度萬歲”而被嚴重毆打,打人者被追究刑事責任。[2]而將系列事件推向高潮的則是4月5日,印度著名世界級瑜伽上師和宗教尊者(godman)巴巴·蘭德福(Baba Ramdev),在哈裏亞納邦的一次和印度人民黨有關政治集會上宣稱:“如果不是出於對憲法和法律的尊重,我們真應該將千千萬萬拒絕贊頌‘神母印度萬歲’的不肖之徒砍頭。”

  蘭德福此話一出,輿論嘩然。畢竟,太多的矛盾和不可思議都聚焦在他一個人身上:原本應該清淨無為的“伽上師居”開始涉足政治,而且是最粗鄙的民粹政治;原本應該勸人從善的“宗教尊者”居然口出狂言,赤裸裸地向其他族群發起挑釁;原本應該引導人們尋找內心平靜的“靈魂大師”居然磨刀霍霍,毫不諱言威脅讓千百萬人頭落地。與之前的一系列事件聯系在一起看,蘭德福的“反常舉動”恰恰可能反映的是一種印度社會政治的“新常態”——印度教民族主義不甘心蜷縮在文化領域,開始全面影響政治、經濟。

  蘭德福是誰?

  這場關於“砍頭”的言論之所以引發輿論狂潮,和蘭德福顯赫的地位和超強的影響力有關。蘭德福原名叫斯瓦米·蘭德福(Swami Ramdev),作為一名印度教尊者和瑜伽上師,他利用電視、廣播、網絡等現代傳媒成功傳播了他的免費心靈理念和瑜伽課程,通過萬人瑜伽營“在年輕一代中重新點燃印度教傳統之火”而聞名。他的課程極為火爆,根據印度媒體DNA的報道,蘭德福在全世界有超過八千五百萬追隨者,經常通過各種途徑的聆聽、練習他的課程。他的理念還包括“呼吸冥想治百病,瑜伽生病不用藥”,甚至還宣稱他的“呼吸療法”能夠治療現代醫學無法完全根治的癌症、艾滋病等疾病。

  除了在年輕一代中引領“文化傳統複興”,蘭德福另一個讓印度人津津樂道之處就在於他還將印度的“文化瑰寶”傳向世界。他曾作為印度第一個非穆斯林在北方邦的一家伊斯蘭神學院發表公開演講,甚至引得巴基斯坦瑜伽大師約吉·海德(Yogi Haide)贊賞蘭德福是他的引路人;他在英國、美國、日本等地也開設了瑜伽營,吸引了大量國際追隨者;2006年,他居然還受到時任聯合國秘書長科菲·安南(Kofi Annan)的邀請,在聯合國減貧大會上做了一場主旨演講。因此,很多印度人堅信蘭德福是印度的軟實力武器,能夠在世界上更好地宣講印度的現代人文理念和“傳統文化精粹”。

  此外,蘭德福和印度政要關系也極為密切。雖然他曾試圖組黨參與印度政治角逐,但現在更多是以印度人民黨和現任總理莫迪支持者的形象出現。通過組織萬人瑜伽營,蘭德福發現這是一項極具政治價值的活動,因為他可以通過“教誨”和“引導”使成千上萬零散的選民步調一致,發揮可怕的“集團投票(block voting)”效應。在2014年印度人民黨和國大黨選戰正酣之際,蘭德福不出所料打算舉辦大規模瑜伽營,以此激發他的大群追隨者,把選票引向莫迪。不過,他的這一舉動被印度選舉委員會裁決為“帶有政治目的操控”,最終被叫停。

  引導年輕人重拾“經典傳統”,向外國人(甚至異教徒)傳播“文化瑰寶”,和政壇要人談笑風生,蘭德福在印度的社會能量和政治影響力可見一斑。可就是他這樣一個頭面人物,居然絲毫不避諱曾引發內亂而使印度損失慘重的社群主義(communalism),以無關宏旨的宗教口號為借口向其他族群發出死亡威脅,這背後藏有的隱情引人深思。

  這句口號是什麼來頭?

  “神母印度萬歲(Bharat Mata Ki Jai)”的英文翻譯是“Hail Mother India”,直譯為“向印度母親致敬”。在外人聽起來,這句口號並沒有格外濃重的宗教或族群意味,也聽不出有挑釁之處,然而放在印度特殊的曆史文化語境下,這句口號所映射的主題卻意味深長。

  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當時還是英國殖民地的印度出現各種各樣的反殖民思潮。很快,深受宗教影響的印度人就把反殖民主題和宗教元素結合在一起。一位來自孟加拉地區的藝術家按照印度教神母杜爾迦(Durga,“難近母”)的形象,第一次用繪畫的形式把“印度”這個抽象概念擬人化,稱為“神母印度(Bharat Mata)”。此後,這個藝術形象在印度各地流傳的過程中,被逐漸賦予了神性,很多印度教徒開始崇拜神母印度,並開始唱誦“神母印度萬歲(Bharat Mata Ki Jai)。”

  當時開創性地糅合了宗教元素和政治意味,“神母印度萬歲”慢慢成為了風靡一時的口號。甚至當時很多世俗的印度獨立運動領導人也認為,這種“宗教複興主義(religious revivalism)”是動員印度民眾投身反殖民獨立運動的極好杠杆,因此對於“神母印度萬歲”一度喜聞樂見。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隨著印度獨立運動的社會基礎擴大,越來越多的貧民、苦工等中下層民眾加入到反殖民隊伍中來,“神母印度”的形象反而開始走下坡路。當時印度的穆斯林和賤民等社群開始在獨立運動中扮演重要角色,但是他們對印度教卻沒有好感,甚至有抵觸情緒。穆斯林崇上唯一真主,且嚴禁偶像崇拜,因此贊頌來自印度教多神之一的神母更是難以接受。

  很多世俗的獨立運動領袖也意識到,“宗教複興主義”雖然能量很大,但這種能量卻可能是毀滅性的——如果過於強調某一種宗教或族群元素,其他族群就容易受到離間、疏遠,而熟諳“分而治之”的英國人就可以利用這種分裂,分化、瓦解印度獨立運動。畢竟,幾百年來,用穆斯林、錫克教徒、印度教徒牽制彼此,是英國維護印度殖民統治的不二法寶。有鑒於此,“神母印度萬歲”這種狹隘且可能引發內訌的口號在運動中逐步淡出也在情理之中。後來,“Jai Hind(印度必勝)”、“Hindustan Zindabad(印度萬歲)”和“Inquilab Zindabad(革命萬歲)”這種淡化印度社會內部差異,強調國家認同、使命認同的口號就逐漸占據了主流地位。

  古董口號複興的根源

  既然蘭德福可以做一名優雅的宗教尊者,而“神母印度萬歲”則不過是一句帶點狹隘的古董口號,那為什麼這些元素會湊到一起,還引發了這麼多亂子?這就和莫迪上台以後,印度教民族主義大肆抬頭有關。印度人民黨脫胎於印度教民族主義運動,和宗教色彩極為濃烈的國民志願團(RSS)關系密切。因此,目前頗為強勢的印度人民黨往往會直接或間接地碰撞、擠壓原來國大黨和各種左翼政黨奉行的世俗化體制,突出“印度教之治”或“印度教徒主義(Hindutva)”的意識形態。

  如果說印度人民黨作為政黨還需有所顧忌憲法中有關政黨世俗化的規定,那麼國民志願團作為“文化組織”就無所顧忌了,在印度教民族主義的大路上一路狂奔。正是國民志願團首長莫漢·巴格瓦特(Mohan Bhagwat)在今年3月初把“神母印度萬歲”帶入公眾視野,他宣稱“現在是時候灌輸印度下一代頌唱‘神母印度萬歲’了,這種頌唱理應是印度年輕人自發、真實、全面發展的必要部分。”不出意外,他的這種帶有宗教強制性的說辭引起強烈反彈,比如政黨“全印度穆斯林聯盟理事會”的領袖奧瓦斯(Owaisi)就發誓:“即使你拿刀子架著我喉嚨上,我也不會不會說‘神母印度萬歲’……憲法並沒有這樣的要求。”

  顯然,關於該不該喊口號的問題,已經在印度引發了極強的震動。在這個節骨眼上,主張恢複古代傳統、弘揚印度教文化的蘭德福就氣急敗壞地跳了出來,為正在浪頭上的印度教民族主義站台。蘭福德代表了印度的“愛國”宗教上師的集大成者(或者叫“國師”?),只不過他刻意混淆了愛國主義和社群主義,將宗教色彩強加到理應中立、世俗的愛國主義上,並把這種宗教影響當作愛國的前提。

  也許,蘭福德只是說出了莫迪想說但不敢說的話?畢竟,加強印度教特色的敘事,能通過印度教這個貫穿於印度不同語言、民族和種姓(不包括宗教)集團的“最大公約數”,來為執政者獲取最大限度的民意支持。

  在一百年前,印度獨立運動的先驅們已經意識到,狹隘的印度教民族主義對於整個國家來說弊大於利,因此逐步淡化了“神母印度萬歲”的口號,選擇了以世俗化為底色的政治制度。在一百多年後,聲稱代表經濟發展、政治清明的印度人民黨居然開起了曆史倒車,開始從宗教中尋找社會動員力、乃至執政合法性,也算一大奇觀。(作者:毛克疾)

[责任编辑:郑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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