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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網紅尤瓦爾和他的《人類簡史》

2016-04-26
來源:觀察者網 作者:沙燁

【最近,以色列青年尤瓦爾·赫拉利所著的《人類簡史》在微信朋友圈掀起了一陣風暴,迅速成為“網紅”。但是他真的值得我們這樣追捧嗎?】

尤瓦爾火了。他的人類簡史以幾百頁的篇幅,試圖回答人類的終極問題: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里去?人類簡史被譯為多種語言,成為全球暢銷書。在中國,尤瓦爾更是成為學術明星。他被稱為青年怪才,他的書被譽為曠世巨作。人類簡史在中國獲得了其唯一的一個國家級大獎。在剛過去的世界讀書日,尤瓦爾更是在數個網絡平台直播開講,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網紅。

人類簡史從智人的出現說起,用認知革命,農業革命,科學革命來解釋推動智人社會發展的動力。同時尤瓦爾用虛構的現實作為解釋智人社會行為的主線,把金錢,宗教和帝國作為智人最主要的三類虛構現實,在歷史的進程中推動人類的融合統一。

此書視野宏大,語言通俗易懂,充滿了有意思的歷史故事。書中題材涉及極廣,尤瓦爾也喜愛在敘事中加入自己的斷言,其中不免有些疏漏和錯誤。

很少有歷史學家會同意哥倫布發現美洲是科學革命的一大奠基事件。更多會認為哥倫布和近代科學都是文藝復興的產物。尤瓦爾認為資本主義之前的社會都不願意延展信用,而在漢王莽的經濟改革里已經有了正式的工商貸款制度。他提到歐洲帝國以前的帝國都只是地方事業,而疆土僅次于大英帝國的,正是八百多年前的蒙古帝國。他認為只有現代科學願意承認自己的無知,不知道二千多年前屈原就有《天問》。他提到英國因為債權人利益受損而組織國際艦隊,帮助希臘獨立。而戰勝奧斯曼帝國的其實是英法俄三國聯合艦隊,三國之前簽署的倫敦條約已經要求奧斯曼帝國給予希臘自治。

在這些疏漏和錯誤之外,更令人費解的是尤瓦爾對歷史敘事的邏輯。尤瓦爾往往用自己的語言對歷史歸因和判斷,而不同的歸因和判斷之間卻往往不能形成一個自洽的體系。

尤瓦爾認為“討論虛構的事物”正是智人語言最獨特的功能。的確,語言是人類智能的皇冠。海德格爾有言:語言是存在之家。通過這套有着豐富表達能力的符號系統,我們互相交流,也不斷創造。每一個句子都是在創造一個新的組合。我們的語言成為我們思維的一部分,也進一步影響我們的思維。當語言變成書寫的文字,我們更是能把我們的思想固化,沉澱。但是,我們的語言里並沒有專門用來討論虛構事物的功能。河邊有個獅子,和天上有個神靈,有着完全一樣的語言結構。也許不同的是,人類有着巨大的想象能力,和對自然現象的抽象能力。和語言結合,這些形成了人類社會的種種上層建築。

虛構的事物這一詞也因尤瓦爾而被大眾傳播。尤瓦爾通過一個個故事展示,我們的社會合作由虛構的事物和想象的現實所推動。把一切簡化為虛構和想象,讀起來暢快淋漓。然而如此簡化,也容易失去分析的價值。人類社會所有的非物質元素,當然都和我們大腦的虛構和想象有關。他們被學者們分類為敘事,意識形態,宗教,社會制度,和文化。每個詞有着不同的內涵和外延。除了簡單的歸因,更有意思的思考是,我們如何會走到今天。

尤瓦爾對人類社會發展的敘事充滿了悲觀色彩。在他看來,采集社會是人類社會的春天。他對采集社會的浪漫化令人困惑。即使承認我們對采集社會的社會制度所知幾乎為零,不少采集社會存在着極度的暴力和殺嬰的惡習,人均壽命只有三四十歲,他仍然認為,采集者靈敏,健康,還更快樂。從那以後,人類已失樂園。

尤瓦爾對農業革命滿是譴責。他認為,農業革命是一個陷阱,是史上最大騙局。不是我們馴化了小麥,而是小麥馴化了我們!小麥因農業革命傳播四方,務農者卻被束縛于他的土地,生活沉重悲慘。這個說法初聽令人稱奇,再想卻是荒謬。小麥沒有意識,由人類選擇,被人類消費。而人類可以隨時選擇種植其他谷類如大米或玉米。在宣布小麥是農業社會最大的贏家後,尤瓦爾筆鋒一轉,對農業革命給家畜造成的巨大災難進行了聲淚俱下的控訴。同樣的因被人類消費而得到基因傳播,因為小麥無意識而家畜有意識,最大的贏家轉眼成為最大的輸家。

我們成為我們創造物的奴隸。尤瓦爾在描繪工業革命時也發出同樣的感歎。只是這一次,他進一步哀歎工業革命對家庭和社群的沖擊。國家和市場取代家庭和社群的功能,個人之間愈加疏遠。這里尤瓦爾沒有提到的是,穩定的家庭和社群的結構,正是他所譴責的農業革命的產物。

如果說尤瓦爾對農業革命和工業革命的觀點充滿矛盾,他對帝國的敘事簡直令人震驚。他提到歌頌被征服的曼努西亞的文字,源于征服者羅馬人的拉丁文。廣而言之,我們很多人,都在用着我們祖先征服者的語言和傳統。即使帝國對被征服者殺戮滅絕,尤瓦爾把帝國作為歷史的必然,存在必是合理。他對牛羊的悲憫,人類個體的關懷,此時蕩然不存。不知道作為猶太作家的他,如果德意志第三帝國歷史上最終獲勝,他是否也能如此超然。尤瓦爾認為我們在走向一個全球帝國,而我們的世界正明顯經歷着如法里德.紮卡利亞所說的,後美國的時代和其他國家的崛起。

很難看到尤瓦爾敘事的統一視角。他時而超越一切,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時而憐惜人類在歷史車輪下的重壓和苦難,時而在社會的大發展中關注獨立個體的命運,時而成為動物保護主義者,為雞鴨牛羊的境遇悲歎。他在不同的歷史事件中運用不同的視角,試圖推出獨特的觀點。在這些不自洽的觀點之間,他也慢慢喪失了自己的真正觀點。

尤瓦爾觀點中較為一致的,是他對人類文明發展至今的悲觀和不贊同。雖然我們創造出無與倫比的藝術和科學,我們的人口倍增,我們壽命增加,我們更加健康,尤瓦爾仍然認為智人至今所為,沒有太多令人自豪。尤瓦爾如一個永遠不能取悅的悲觀者,問道,我們真的更快樂了嗎?把症結上升到形而上的哲學問題,尤瓦爾讓我們無從為自己辯護。尤瓦爾宣稱沒人在思考人類的發展带來的是快樂還是痛苦。事實上,從亞里士多德到孔子,快樂是哲學家最常思考的問題。然人性復雜,快樂沒有統一的公式。當我們能以確定的方式獲得快樂時,我們離無聊的烏托邦也已不遠。

在快樂之問以外,尤瓦爾把我們的視野引向了未來。當科技超越生物的限制,智人能夠通過智慧設計和機器對自身進行改造,智人的社會將是怎樣?在這里,尤瓦爾的想象沒有超越好萊塢編劇們在《極樂空間》和《未來戰警》等電影中的描述。奇點何時來臨,尤瓦爾說可能五十年,也可能一千年。其中過程會是如何,智人如何為未來准備,他沒有給出更深的思考。

歷史的進程緩慢曲折而難測。尤瓦爾是一個想成為哲學家和未來學家的歷史學家。他目標宏大,勇氣值得敬佩。如果人類簡史推動了我們對知識的好奇,和對人類大問題的思考,那麼即使書里有着許多的不完美,我也會微笑着說:“All Hail Yuval!”。

《人類簡史》作者尤瓦爾(Yuval!)

[責任編輯: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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