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國學”這個概念就存在了,使用“國學”一詞是為了區分洋學、西學。如果我們能夠把“中醫”內涵闡發出來,才能夠真正了解國醫的價值。中醫的第一個含義:即上、中、下的“中”。中醫不是治已病的,是治未病的。 不服藥為中醫。
中醫講究中正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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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國學”這個概念就存在了,使用“國學”一詞是為了區分洋學、西學。我們的武術稱為“國術”;我們的繪畫稱為“國畫”;我們的曆史稱為“國史”,錢穆先生有本書就叫《國史大綱》;我們的文字叫“國文”;我們的語言叫“國語”。當然,如何定義國學也存在分歧,有的偏重於文化,有的偏重於學術思想,有的偏重於了解傳統文化的基礎學科。著名的國學大家章太炎先生就強調國學就要以小學為主。他所說的小學裏包括最基礎的課程,除了文字、音韻、訓詁,還包括目錄、版本、校勘。大體來講,國學就是指本國的學問,寬泛一點沒有關系。
我非常贊同使用“國醫”這個概念。我曾多次提出,如果有可能要把“中醫”改回“國醫”,因為國醫的界定很明確,就是區別於非國醫的醫學。而中醫這門具有深刻內涵的傳統的學問漸被淡化、被解構了。如果我們能夠把“中醫”內涵闡發出來,才能夠真正了解國醫的價值。
中醫的第一個含義:即上、中、下的“中”。曆史上就有這種說法,“上醫治國,中醫治人,下醫治病”。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中醫是治人的,而不是治國、治病的。中醫把人看作一個整體,而不是僅僅看病的。如果僅僅看病,治病是下醫。同時,把握了醫道的精髓可以去治病、治人,也可以去治國。中醫的含義與今天大不相同,如今學了醫就只能去看病。宋代政治家、文學家范仲淹曾說過“:不為良相,便為良醫。”(《能改齋漫錄·記事》)良相是治國的,良醫是治人的,但治國、治人、治病的道理是相通的。所以宋代大文豪蘇東坡說:“物一理也,通其意則無適而不可。分科而醫,醫之衰也。”(《東坡題跋·跋君謨飛白》)只要把握道的根本精神,運用到什么地方都是可以的。中醫的第一個含義,即中醫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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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醫的第二個含義是什么呢?《漢書·藝文志》中有一句話:“有病不治,常得中醫。”有病不治,才能得到中醫。據《黃帝內經》記載,“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有病不治,就是說不治已病。因此,中醫不是治已病的,是治未病的。治未病,也就是讓每個人都能夠保持身心的健康。曆史上曾流傳這樣一個故事:魏文王問扁鵲:“你們兄弟三人,都精於醫術,到底哪一位最好呢?”扁鵲答:“我大哥醫術最好,二哥次之,我最差。”文王再問:“那么為什么你最出名呢?”扁鵲答道:“我大哥治病,是治未病的,所以他的名氣無法傳出去,只有我們家的人才知道。我二哥治將病的,大家以為他只能治小病,所以他的名氣只能在鄉裏流傳。而我是治已病的,我治好了很多病危的人,大家自然以為我的醫術高明,因此只有我名聲大振。”所以中醫是“不治已病治未病”的,不要等到有病了再去治,最好還是不要生病。
中醫的第三個含義是什么呢?清代學者錢大昭在注釋《漢書·藝文志》時說:“時下吳人尚曰:‘不服藥為中醫。’”他是說,到今天為止,吳地的人仍以不服藥為中醫。”中醫不是以服藥為主的理念可能在清代相當盛行。曾國藩的兒子身體比較虛弱,在家書裏他告訴兒子:“治心病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病要以‘不藥’二字為藥。”俗話說,“是藥三分毒”,能不用藥就不用,再好的醫生也可能在用藥過程中產生偏差,這會導致病情加重甚至死亡,良醫十個人裏面能夠治好八個人就不錯,庸醫十個人裏面有八九個會讓他給治死。因此,用藥要慎重,能不服藥就不用,這是清代的理念。
現在流行的自然療法流派有七項原則,其中一個原則,即能不動手術的盡量不動,能不吃藥的盡量不吃,要調動人體自身的修複能力。其實,在中醫裏早就有這樣的理念了。但凡事都不能絕對化,需要用藥時還是要用藥,但不能依賴藥物,藥只是起輔助作用的。這是傳統中醫的第三個含義。
最重要的是中醫的第四個含義,即中醫講究中正平和,這跟中國文化的生命觀是一致的。生命是怎么來的呢?不是造物主或神創造出來的,生命是天地之氣達到和諧狀態而產生的。因此,每個生命都是天地之和氣而生的,這也是每一個事物的真性。
生命因和而生,那么怎樣維持生命力呢?也是要靠和。國醫用“中”的概念來調整人體各種的不平衡、不中正、不平和。生命因中正和平而產生、延續是中醫最核心的價值觀、思維方式。怎樣來保持身體健康呢?《黃帝內經》一書幾乎已經告訴我們全部的答案了:“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黃帝內經·素問·上古天真論》)我們不要違背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自然規律,要順應自然。有一個電視節目要人們挑戰極限,抱著一個大冰塊,頭上還澆著冰水,挑戰這樣的極限有意義嗎?個別人有可能會做到,但是也一定傷害了身體,絕大部分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和於術數”,即要選擇保養身心的好方法,要有正確的理念去指導養生。
在《抱樸子》中有一句話:“非長生難也,聞道難也。非聞道難也,行之難也。非行之難也,終之難也。”其大意是講,不是說養生很難,要懂得養生的道理很難。不是說聽到養生的道理很難,而是正確地實踐很難。要按照道理去做一做也不難,難的是能夠堅持到底。葛洪這幾句話值得我們思考,術數裏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胡亂養生。
人是精神生命和肉體生命相結合的生命體,其中精神生命起引導作用,肉體生命是聽精神生命指揮的。飲食無節制會生病,藥才有三分毒,過飽九分毒。中國的傳統文化強調養生必先養心,或者說要心術正。“心之在體,君之位也。九竅之有職,官之分也。”(《管子·心術》)心居主導地位。中國傳統觀念中,“心為思之官”,心也管思想。心為一身之主,心管官。官,即各種感官—眼、耳、鼻、舌、身。心管官,官管物,是正常的心術。可是,在實際生活中,常常是官讓物管住了,心讓官管住了,這樣心術就不正了。要理順兩者關系,才能讓人不淪為物欲的奴隸。人肉體上、精神上的疾病,很多是由於管不住自己,禁不住外物的引誘而產生的。
一提到神仙,我們就會想到神仙可以長生不死。怎樣才能成為神仙呢?道家曾講過各種各樣修身、養身的辦法,但我覺得《漢書·藝文志》對神仙的界定是最深刻的。《漢書》中養身、治病的方法可分成為四大部分:第一部分是醫經,整體上說明治病的道理;第二部分是經方,講怎樣保持身體健康;第三部分是神仙,即怎樣修煉成神仙;第四部分講房中術。據《漢書·藝文志》卷三十:“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真,而遊求於其外者也。”身體要健康就要保住真氣,人來到世界以後,真性就丟失了,
如何保持性命之真呢?《漢書·藝文志》講了三點,第一點是“聊以蕩意平心”。我們的心思經常是混亂的,心意不平會引起疾病。蕩意平心,即掃除種種胡思亂想。第二點是“同死生之域”。我們要認識到整個宇宙的規律,即有死必有生,我們要認識、看透它,不要貪生怕死。《呂氏春秋》一書講“勿以貴生而害生”,保養也要遵循“自然之道”。歐陽修給《無仙子刪正黃庭經》一書寫了個序,開頭講:“自古有道無仙,而後世之人知有道而不得其道,不知無仙而妄學仙,此我之所哀也。”意思是說天下哪有不死的仙呢?有生必有死,這就是養生之道、自然之道,“道者,自然之道也,生而必死,亦自然之理也”。他提出“以自然之道養自然之生。”他批評了那些老想著長生不死的道家,煉丹、服丹等都是為了抗拒自然之道。第三點是“無怵惕於胸中”。怵惕就是緊張、害怕,神經太緊張,整天提心吊膽對身體有害。我們一方面要坦坦蕩蕩,做正人君子;另一方面欲望要少,做個無私無欲的人。如果做到這三點就是神仙了。神仙不是服丹藥求得的,而是調整精神狀態,保持身心的平和。
國醫和國學是一體的,國醫是技術層面的內容,但技術層面離不開整個理論的指導。《漢書·藝文志·方技略》最後對方技這個概念有個總結:“方技者,皆生生之具。”值得注意的是,這裏已經提出了“生生”的概念。所謂“生生”,即維持生命的方法。有生生之具,也有生生之理,二者結合在一起成為“生生”之學,生生之學是中國傳統文化核心內容之一。
中國傳統文化的基點在哪裏?我覺得中國傳統文化的基點是建立在珍重自然的基礎之上的。自然,即事物的本然狀態。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是從直觀直覺入手的,中國文化注重思維方式的本然狀態。現在我們去中醫院看病,再也看不到傳統的診療理念了。中醫院跟西醫院一樣,也以儀器的檢測為主,很少有望聞問切了。
我一直認為,中醫是傳統文化的具體實踐者,通過實踐來看我們的思想,就會更生動了。中國傳統文化重視直觀直覺,我們不能用西方的理念來理解中醫,也不能以為只有用西方的理念來理解中醫才是正確的,用中國傳統的思維方法來構建中醫就是不科學的。很多人說,中醫不科學,中醫就是靠想象,並沒有以生理解剖學作為基礎。其實,中醫也有解剖學,只是做的不是生理解剖學,而是內觀解剖學。生理解剖學是在屍體上做的,當一個生命變成了屍體,其所有內在的聯系都中斷了,看到的都是個別分離的髒器;而中醫強調生命體的五髒六腑之間的聯系。
內觀解剖學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一個心境很浮躁的人,不可能感觀到自己體內的活動,也不可能靜下心來去引導體內氣血的流轉。古人通過用直觀直覺的方法,把人體內的關系整理、描述出來,古人在活體上認識到的規律是不是比在屍體上得出的結論更科學呢?我覺得這一點值得思考。
如果我們不能夠認識到望聞問切是一套系統的理論體系,中醫的根本精神就沒有了,甚至可以說中醫就沒有靈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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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博鼇論壇上,習主席發表演講時引用中國古代思想家孟子的話“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並指出,不同文明沒有優劣之分,只有特色之別。
《莊子》裏有一句話:“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診病、治病也一定要因人、因地、因時而異,這就是中國人認識世界的方式。中國傳統文化是把同異結合得很好的文化。我曾經講過,中國文化強調自然合理,西方的近代文化則強調科學合理。所謂科學合理就是強調普遍性、規范化;而自然合理則重視差異性。
在技術層面,中國傳統文化中最有希望成為世界第一的就是我們的中醫。但是由於中醫主體性的丟失,結果就成為了西方醫學的附庸。現在西方醫學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們卻總跟在西方醫學的後面並沒有多大變化。在西方醫學界,越來越謹慎地使用抗生素,而我們卻還在大量使用抗生素。在這方面,我們要有自信心,要相信每一個生命都有強大的自我修複能力。當然,抗生素作為輔助治療也是可以的,但是當我們慢慢開始依賴它時,人就失去了自我修複的能力。
中國的傳統的醫學理念是西醫一個很好的補充,中西醫是可以相互補充的。我們要繼承國醫的傳統,堅守國醫的傳統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