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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小鎮青年的“廢柴”肖像

2016-09-19
来源:新京報

  《小鎮憂郁青年的十八種死法》,魏思孝 著,上海文藝出版社,2016年8月

  最近,“空巢青年”這個詞突然流行起來。這個詞指與父母及親人分居、單身、獨居、租房的年輕人。你一定從影視劇里見過他們的樣子,甚至你自己就是一個空巢青年,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跑步。但這樣的人,即使無聊、無趣,甚至沒有所謂的“上進心”,但依然想努力把生活過得更好。青年作家魏思孝筆下的這些頹喪的年輕人,展現出了“北上廣”之外的另外一種生存狀態,也是當下中國千千萬萬個你我見到的城鎮里的生活一種。

  自認“廢柴” 一種“誠實寫作”

  小說家魏思孝有一個個人微信公眾號,名曰“廢柴”,不定期地發一些他的原創小說。小說集《小鎮憂郁青年的十八種死法》中的很多篇目,我在“廢柴”上都有看到過,覺得用“廢柴”來形容魏思孝小說里的主人公,最是貼切不過。這些主人公幾乎都生活在二三線城市,他們是怎么生活和干什么工作的,都很可疑,他們內心偶然升騰起的欲望更讓他們備受煎熬和摧殘,可不就是“廢柴”嗎。他的小說備受很多年輕人追捧,也就不足為怪,因為他真正寫出了這類年輕人的心聲。

  “無人問我粥可溫,無人與我立黃昏。”

  后來看到2016年推出的網絡劇《我的廢柴兄弟》,恍惚以為這是魏思孝參與的作品,或者至少有他的一部分貢獻。當然,向網絡輸送網絡熱詞,小說家志不在此。魏思孝以他的敏銳和勇氣,切中時代的肯綮,才能夠領先潮流半步,意識到“廢柴”這個詞的寓意,并且敢于將之作為公號的名稱。

  不能小看這“半步”,一個小說家,如果真的看準了跨出去,雖然是個人的小半步,對文藝創作而言可謂是“一大步”,這不是過譽,相對于眾多有識之士對小說創作現狀的擔憂,比如同質化傾向的泛濫,對廣袤現實有意無意地架空,魏思孝能大膽書寫真實,描述一個被遺忘群體的生活,某種程度上甚至與潮流相呼應,確實值得關注。

  我記得在一次讀書沙龍上,余世存提出,“在現當下的中國,小說家的缺席是非常遺憾的”。小說家差不多集體失聲,對中國現狀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這確實是一件很蹊蹺的事情。狄更生“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之感嘆,在中國當下語境里,好像突然變得不值一提。由此引發有志之士的慨嘆:誠實寫作現在已經鳳毛麟角。

  什么是誠實的寫作呢?評論家朱白說:“避免失控于自己的陳腔濫調的寫作”,“真正在泥土里去寫自己掌握的文學”,“更接近自己和屬于這個時代”,“回避先鋒的姿態和放棄投機取巧的渠道”,“抵達一個生活在現實世界里的當代年輕人的內心幽暗世界”。然而,這種誠實寫作在當代漢語小說中少之又少,魏思孝的出現難能可貴。

  “空巢青年” 那些“走出去又走回來”的年輕人

  魏思孝小說中的主人公(基本都是二三十歲的男性),大抵會給人這樣的印象:面色蒼白,源于饑一頓飽一頓的營養不良;心事重重,往往受困于內心蒸騰的各種欲望;沒有方向,因此得以在小城鎮里無所事事地四處游蕩;很不舒服,這幾乎就是他們眉宇間的常態。

  這樣的年輕人,顯然沒指望過上什么好日子,更別說中產之類的夢想,他們或者騎著電動車,或者糾結于一頓再尋常不過的晚餐,或者跟蹤某一個人,對意外邂逅的姑娘產生愛情和性的幻想,但幾乎都以“不作為”來收場。

  就像小說《每個人都有歷史問題》里面所表現的,“我”進入自己的房間,意外發現一個不速之客在使用自己的衛生間。在要不要報警的猶豫中,“我”拿起女飛賊的蘋果手機玩起游戲,由于電耗盡而意猶未盡地把手機還給了對方。臨別前兩個人互留了手機號碼。就在讀者松了一口氣,以為事情向陽光方向發展時,“我”發現枕頭下面的錢(差不多能買個新手機)不見了。這個故事幾乎就在“我”和女小偷兩個人之間展開,和外界發生關聯的是手機,活動區域固定在了房間里,雖然看不出這是“我”是租客還是房主,但“我”顯然是一個空巢青年無疑。

  《南方周末》和《人民日報》相繼都對“空巢青年”做過報道,《南方周末》將其描述為背井離鄉到大城市打拼的年輕人。然而在魏思孝的小說里,我們發現在二三線城市里,同樣生活著這樣的人群,和大城市的年輕戰斗者不一樣的是,他們更找不著北,似乎接受了生活的現狀,連理想這兩個字眼也羞于談起。朱白將之概括為“小鎮憂郁青年的十八種死法”,確實可謂一針見血。這樣下去,他們似乎只有死路一條。可是話說回來,活著的人,誰不是只有死路一條呢。

  當然,在魏思孝的小說里,我們還可以順藤摸瓜出另外一個人群,那就是走出去又回來的年輕人。這種走出去的距離可遠可近,走出去的時間可長可短,唯一的共同處是,“他們又近乎可恥地回來了”。學業、學位證書、在大城市飄蕩的經歷,并不能為他們帶來立竿見影的幫助,事實上他們羞于談起自己的教育背景。這是廢柴和空巢青年們的共識,幾乎劃定了悲觀的結論:生活已經是這副樣子,還有什么可為呢?無所事事因而名正言順地成為了他們的第一選擇,穩定的工作以及由此帶來的安家立命變得遙不可及,所以他們從找不到工作堂而皇之地演變成不找工作。

  聯想到前幾年的逃離北上廣風潮,雖然后續報道寥寥,但也不難猜出,回到故鄉原產地的青年如何適應中小城市的現狀是一個難題。當我們把目光聚焦在他們在生活上的各種不適應,顯然是太過樂觀了。事實上,盡管在大城市鍍過金,履歷也很漂亮,但在二三線城市找到適合的工作,并能一展所長,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面臨著種種困難。相比于這些走出去又回來的人,留在當地的青年反而享受到了當地經濟快速發展的紅利,獲得了更為穩定的工作和生活。我想這也許是魏思孝小說中所有男主人公自認為廢柴的一個動因。

  憂郁的“喪文化” 為了活著而活著

  在讀《小鎮憂郁青年的十八種死法》時,我的眼前不自覺地出現我的眾多同學,從小學同學到大學同學,只要選擇回到二三線城市,他們的生活差不多沒有什么不同,小康或者中產的生活,雖然乏味但毫無壓力的工作。他們在軌道內的生活安逸且有保障,但缺乏變化,屬于能夠一樣望到生活的盡頭。他們像模像樣地活著,騎自行車、打麻將、釣魚、旅行,看上去多姿多彩,但卻正經歷某種精神危機,或略有察覺,或毫不知曉。

  我在北京的一個朋友,每個月的工資差不多都用來買書,是一個讀書狂人,曾經表態說他一定讀斯坦福大學的研究生。考了兩年沒考上,家人催結婚,他自己也偃旗息鼓,最終回去了家鄉,一開始他還偶爾說起回去工作的好處,后來就沉寂了,也不知道他買房沒結婚沒。不管他生活得怎么樣,曾經的理想估計會一直是他的心頭陰霾,會一直讓他在睡夢中醒來,有可能不知此身現在何處,或者不知身往何處去。

  讀了魏思孝的小說,我有一個擔憂,覺得我這個朋友就是魏思孝筆下的人物。在現實生活中,漸漸地失去目標和放棄理想,時而頹廢和絕望,漫無目的,蹣跚而行,情感麻木,為了活著而活著。也即,很努力才能有尊嚴地活著,一旦松懈放松下來,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么樣的怪胎。

  現在流行一種“喪文化”, 跟積極、健康、向上的主流精神相反,在當下超時工作、超額吃飯、壓力大、掙錢難的種種困境下,部分青年變得頹廢、絕望、悲觀、生無可戀。“我差不多是個廢人了”、 “漫無目的的頹廢”、“什么都不想干”之類,越來越成為青年們的口頭禪。

  魏思孝曾在外求學,也曾在相比故鄉大得多的地方工作,但他決然地選擇了返鄉。在故鄉做農民,忙時種地,閑時創作。

  我毫不懷疑,魏思孝洞悉了大部分年輕人的活法,以及這種活法深處的心理機制。由此,他的小說像一個切口,為我們牽引出了數十個憂郁的小鎮青年。在這些青年身上,不僅融合了大多數青年的喪文化傾向和廢柴的自我認知,也折射了魏思孝本身的“審丑意識”,兩相激發,造就了魏思孝無限接近自身和屬于這個時代的誠實寫作。(文/趙志明)

[责任编辑:蒋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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