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商報
-- 天氣
記住鄉愁:村里來的年輕人

記住鄉愁:村里來的年輕人

責任編輯:實習生怡婷 2022-06-10 14:34:44 來源:香港商報網

    黃孝陽

    前些年回老家,酒過三巡後,總難免不了「每個人的故鄉都在淪陷」之類的話題,常有扼腕嘆息者,臉上浮現意義難明的複雜表情。這是屬於我們這代人獨有的面容。

    我們誕生於那個安土重遷的鄉土中國,隨着改開四十年,從鄉村到城市,各種野蠻生長,體內基因被科技與資本不斷重組,一方面是對現代性的狂喜,對那個高速流動的「此刻」毫無保留的全身心投入,渴望擁有更豐富的履歷與人生,如愛麗絲踏入仙境,滿目都是驚喜;另一方面是隨着故鄉的不斷失去,以及由現代性所孕育的平等觀念等,自我認同與身份焦慮成了頭等問題,都清楚在今天連「富貴不歸鄉,如錦衣夜行」這個念想也是奢侈的。

    「我是誰?我是哪裏人?」

    人都有他的故鄉,若所有人的故鄉都變得一模一樣,故鄉又在哪裏?

    因緣際會,到了廣東省博羅縣羅陽街道觀背村。

    知道博羅是因為羅浮山。知道羅浮山,還是因為那首「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詩是父親教我背的,在一輛搖晃的綠皮車廂上。我大約六七歲。父親買了一小袋香蕉,用報紙包著,擱在茶几上。我一根根地吃著,父親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

    我第一次吃到了香蕉,真的,那時腦子裏面的一個念頭仍然完整清晰地保存至現在——菩薩啊,世界上還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然後就想啥時能吃上一顆荔枝,想得要命。

    我是到了很多年以後,才想起父親一根香蕉也沒有吃。他老人家教會我背誦這首詩後,就一直保持着一個固定的姿勢,默默看着我,眼神是那樣專注,就好像我是他的魂靈。

    我也是到了很久以後,才真正讀出了這首詩里的諸種人生況味,有苦悶與悲傷,也有平靜與豁達。

    觀背村不大,是千年古村,據說曾經是環境髒、秩序亂、社會治安差的藏污納垢之地,「在縣裏攔『摩的』到觀背村,都沒有司機敢來。」2014年,一個陳湘的能人來到村里擔任村第一書記,決定「文化立村」,把一個中國的普通鄉村逐漸改造成日益」文藝「的網紅打卡地。

    確實不錯,整個村子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是村容,更是這個村子的魂。我願意在此盤桓停留數月,也許更長時間。工作之餘,在兩側牆壁上多繪有壁畫的村巷小路上走走;走倦了,隨意步入某間布有竹籬花架的客棧喝杯茶,聽一下村民的吹拉彈唱,參加他們的漢服秀;又或者去陶藝館做點什麼,去武當別院蹲一回馬步,去圖書館消磨一個下午,所謂:賭書消得潑茶香, 偷得浮生半日閒。

    真正令我感興趣的是村子裏的兩個年輕人。

    一個叫謝莉莎,一個叫周惠康。

    謝莉莎是村裏的講解員。湖南妹子,大學畢業後在深圳呆了一段時間,就到這村子裏來了,才來數月。她叔叔是村里人。這是緣起,但非主因。「為什麼要到觀背村呢?「我們並肩站在古樹下的石橋上。下午四點鐘的陽光灑落在她的五官上,像一個青澀的夢境。我看她,她看橋下的流水。她的樣子讓我想起沈從文筆下的小翠,美麗生動,不無羞怯。她剛做講解員不久,是志願者,還不懂得用場面話搪塞,遲疑著小聲答道,「深圳太快了。我想慢一點。」她用了半個小時來解釋這個慢,倒並非一種對文藝生活的抒情想像,也不是說「慢一點就能找到自己」,關鍵詞在「我想」——是我在掌控我的生活。我不是個「齒輪」。並且這種生活與自然有某種相對直接的聯繫。比如此刻……她環顧了一眼四周,隨手摘下一片草葉,「在深圳會被人說成是損壞草木的,這裏不會。」

    我想我是聽明白了。她對「自我」的渴望,對「什麼是人的自由」之踐行,超過她的許多同齡人。她說得還不夠準確,但沒關係,假以時日與更大的機緣,這個觀背村或就是她的《瓦爾登湖》。

    謝莉莎讓我好好地寫一下觀背村。「它是真的。」這個感覺敏銳的女孩似乎注意到什麼,語氣里有了分辯,也有自豪。「陳書記當年是把縣裏的作家、畫家、書法家、音樂家等都請過來了,請他們在觀背村安了一個家,觀背村才一點點發展起來的。」

    她說的真,我能感受到。這個村子確實不同於我在許多地方見到的以某種文化遺存為依託發展起來的村落,更不同於那些被資本與商業過度開發的村落,豐富的人文背景與百姓日常混為一體,各種空間尺度看似漫不經心,卻層次分明,細緻迷人。人是這個村落的一個有機體,行走坐臥,皆是風景。

    周惠康就是當年陳書記請來的畫家,觀背村的第一張壁畫即出自於他的手筆。本地人,我的同齡人,黑瘦,頜下有一小撮山羊鬍子,眼神卻亮若晨星。我們在飯桌上聊起觀背村的這個」真「字,頗有一見如故感,一致為這個村子的生機勃勃驚奇不已。他掏出手機,給我看他的畫。確實是好,水彩靜物內部隱有萬千霞光透出。我都能聽到畫裏傳出的轟隆隆響聲。「我對色彩永遠感到饑渴」。這個畢業於廣州美術學院的青年畫家眯起眼,點燃一根煙,「但只有在鄉愁里,我才能見到真正的色彩。所以我來到觀背村。」

    我理解他在說什麼。比如為什麼他要回到故鄉,尋找鄉愁。如果說鄉愁曾只屬於漂泊異鄉的遊子,今天,它已然是大多數中國人的普遍情感,是人們對那個不可挽回的古典農耕社會的追思與眷戀。也正緣於此,他的畫才會有這麼多的對當代精神的指認。他的鄉愁不同於余光中的鄉愁,包含了一種現代性及在場感。他筆下那些接近於透明的熱烈色彩,近似於水流動的韻律、那份「伸出手指觸摸得到溫度和濕度的真實」,不僅包括了過去,也是當下人之生活的湧現,同時還是他對諸多問題的詮釋與嚴肅思考,是在「畫所思」。

    「我是誰?我是哪裏人?」

    謝莉莎在觀背村提問,周惠康在觀背村回答。

    我喜歡他們,喜歡這兩個年輕人。他們心中都有一團火。

    我與周惠康說起父親當年在列車上教我背蘇軾《食荔枝》的往事。他哈哈大笑,說這是一個可以入畫的好題材。是的,我也這麼認為。我期待著「眼見為實」的那天,也期待著來年夏日能有機會再到觀背村,與這兩個年輕人一起吃上幾顆剛從樹上摘下的新鮮荔枝。

    是為記。

責任編輯:實習生怡婷 記住鄉愁:村里來的年輕人
香港商報PDF
股市

友情鏈接

承印人、出版人:香港商報有限公司 香港商報有限公司版權所有,未經授權,不得複製或轉載。 Copyright © All Rights Reserved
聯絡我們

電話:(香港)852-2564 0768

(深圳)86-755-83518792 83517835 83518291

地址:香港九龍觀塘道332號香港商報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