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亞洲/文

　參觀觀音山古樹博物館

　這些樹，最初發現于河底，已經與魚為伴了八千年，因此連皮膚都長滿了鱗。它們是咬住了機遇的魚鉤，才上的觀音山。

　現在，我釣住的是一塊三億年的「樹化玉」。其鱗片，已經進化成白色的油脂。

　我的目光是釣線，吃驚而頑固——我想拉動河流與歷史。

　河流直接流在樹的身上，歷史扭成漩渦。這些黃帝與堯舜時期的古樹，都是有責任感的：這是一個又一個民族的疤痕。

　它們必須，結繩記事！

　中國的歷史一直傷痕累累，總是被魚鉤紮着。人民在河流里死去，又在河流里孵化。這正是我此刻越走越慢的原因，。

　最後，我站住了，几乎沒有力氣再走。但是——

　死與生，依舊在前頭延續。樹木的屍體，繼續成為，石頭的墓。

　觀音山，觀瀑

　瀑布沿着四十五度的岩石嘩嘩流下，這有點像懶散的「葛優躺」。想來，這應該是一條已經退休的瀑布，腰不太好。

　疑惑的是，嗓音又如此清脆，有一種「讓我們蕩起雙槳」的感覺。那麼，想來，這應該是孩童時期的瀑布，腰還沒有成熟。

　我在瀑布的欄杆旁看見很多同心鎖，情侶們把愛情鎖死于此，鑰匙扔進瀑布。那麼，想來，這應該是青春時期的瀑布，應該是，愛情的腰，還沒來得及承重。

　我一直沒搞清楚這條瀑布的年齡。它的滄桑，別人不能體會。那就，保護隱私吧，就讓它，永遠在四十五度的岩石上，蕩起雙槳吧。

　別人的腰杆硬不硬，以及，是誰撐着，你永遠無法得知。

　觀音山文化藝術林，植樹

　我今天種的是火焰木。

　我的火焰，住后，就靠這棵樹高舉了。拜托，拜托，你的手臂，比我粗壯多了。

　當地的朋友們事先挖好樹坑，我負責培土，並且，澆上第一桶水。這樣，火焰就算活了。到了季節，火苗會高高竄出，那就可以，交給燈塔，也可以交給夸父。

　我可以松口氣了。一團火，可告訴年輕的后來者：前面走過的那個人，燃燒過！

　拜托，拜托，我腐爛殆盡之後，火焰木的種子，將永生，並且可能——燎原！

　樟木頭觀音寺

　據說，求子特別靈；據說，有的女子未能生育，參拜后連生三胎；這都是導游說的，觀音沒有說。

　觀音只坐着，以三十三米高的慈悲，手捧淨瓶。我相信淨瓶里，一定有許多秘密。

　觀音寺原來在山腳，唐代就有，規模很小。直到1999年，觀音才決定將蓮座搬到山頂。她需要在樟木頭鎮的最高處，看清天下，到底還有多少肚皮不能隆起的女子。

　我相信，淨瓶的后半部，就是子宮的形狀。

　最近，國家頒布了鼓勵生育的政策。我能感覺，觀音大松了一口氣。她不停把楊柳枝插進淨瓶，向山下揮灑。她雖是體制外的，但比誰都操心。

　她捧着的，是民族的寶葫蘆——腰身很細的最好看的寶葫蘆！

　觀音與文學

　別處森林公園的負氧離子，一般而言，都由山風、鳥鳴、草木、瀑布，碾磨而成；而廣東觀音山國家森林公園的負氧離子，則由文學碾磨。文學是主料。

　山腳，載著作家與詩人的大巴，一輛接一輛開來。

　山腰賓館，作家坐而論道，廳堂一片嘰喳，專家解釋說這叫百家爭鳴。

　山腰再高處，那就是作家林。每年，都有作家揮鍬，栽種他們自己。他們急需在這裏留下骨肉，知道這裏是文學的學區房。

　文士雅聚，一般都安排在山頂大堂。贈書、講課、答疑、交流，大家都願意把一座海拔五百米的山，當成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碰撞的結晶。

　而觀音坐像，則一直用花崗岩，固定着自己的微笑。我遍數她的三十三化身：楊枝、白衣、施藥、水月、葉衣，等等；但我想，她其實有第三十四化身。

　那化身，可能就是——文學女青年！

　作家簡歷：

　黃亞洲：本次采風團團長，中國電影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會原副主席 作品先後獲魯迅文學獎、金雞獎、金鷹獎、飛天獎、百合獎、夏衍劇本獎、李白詩歌獎等，代表作有：詩集《行吟長征路》《雷鋒》《紅船》，電影《開天辟地》《鄧小平1928》，電視連續劇《上海滄桑》《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中流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