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是我心中的大湖。大湖養育了我,塑造了我,也滋養了我的精神,我的文學。它是我永不枯竭的創作源頭,是生命中最具力量、最富情感、最有意義的福地。當我寫作之後,發現我其實是在處理這片河汊眾多、江湖川流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地方性格、地方經驗和地方故事。當我越了解它的過去和現在,我就會越關注它的未來。我的創作動機也是創作追求,就是書寫一部記錄當下、獻給未來的『洞庭湖志』。」
這是11月2日,沈念在被問到《大湖消息》創作動機時的回答,出於對洞庭湖的敬畏,面對鏡頭的他略顯嚴肅,語速緩慢而堅定。
沈念曾長時間生活在洞庭湖邊。現在雖住在長沙,仍時時關注洞庭湖的大小消息。洞庭湖仍是他寫作的主要對象。
從古到今,中國的文學從未斷過對洞庭湖的書寫,浩浩湯湯的洞庭湖也成就了很多名篇。華文世界,很多人可能終其一生並未到過洞庭湖,有關洞庭湖的詩句卻幾乎都能隨口誦出一二。但鮮有作家像沈念這樣深入過洞庭湖,且是多次深入。
如沈念所說,《大湖消息》是一部關於洞庭湖的田野志,「記錄的是田野經驗,抒懷的是生命史,通向的是人心」,凝聚了他對故鄉的深情與眷戀,憂思與憧憬。這部作品的上篇寫湖區動植物的變遷史,下篇寫湖區人的命運史。
在《大湖消息》的上篇「所有水的到訪」中,沈念首先把讀者帶入的,便是東洞庭湖空曠無人的「心腹」之地七星湖,帶入的時間則是2015年元旦過後的第三天。
「那個早晨有些異常。霜凍尚未化開的曠野寂寥無聲,風鋒利得像冰碴,從房屋、樹籬、林子裏跑出來。」這是全書、也是同名篇章《大湖消息》的開篇,這個氣氛營造得讓人「不寒而慄」的開篇,很容易讓熟讀洞庭湖名篇的讀者眼前一亮:這是個不一樣的洞庭湖。
接着,一隻沒看清模樣的飛鳥飛了過來,它沿着村莊的邊界飛過長堤,隱約留下幾聲尖細的呼叫後,向南飛去。「尖細的呼叫」似透露出某種不祥,果然,再接下來,沈念和調查越冬水鳥的小分隊遇到了一個毒鳥人。
這個毒鳥人,是無數個傷害過洞庭湖的人中間的一個。沈念並未寫他有多惡。是的,這個被抓的毒鳥人,傷害過洞庭湖。但,他的對立面,那個保護鳥、保護洞庭湖的志願者老鹿,在生存都存在困難的年代是打鳥隊的幹將,他的記錄是一銃獵殺一百八十七隻白鶴,這些白鶴變成了村民的口糧和打鳥干將的工分。這是比魔幻更魔幻的現實,沈念的冷靜以對,更能讓人把思考引向更深處。
那個叫老鹿的打鳥干將往護鳥志願者轉變,是某次他偶遇了一隻受傷的白鶴。他原本要端槍打的,但他注意到了白鶴眼神里的恐懼和絕望,「突然勾起一種痛徹心扉的震顫」,他不僅放下了槍,還把這隻白鶴抱回了家,給它包紮了傷口。第二年秋天,這隻春天離開的白鶴又飛了回來。
「只要人停止殺戮動物,給它們自由安定的空間,它們很快會忘記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血腥經歷,而與人重歸和睦。」人與自然的相處問題,老鹿曾思考多年,這是白鶴的歸去來給予他的答案。這個答案與其說是老鹿的,不如說也是沈念自己的。
下篇「唯水可以講述」,講述的主要是大湖裏人與人的相處。因為生存和歷史的原因,人一點一點往大湖聚,一點一點地又離開,一點一點地在那生存、死掉。這個過程,就演繹出了很多故事。
「紅旗湖的人有個習慣,講述他人的故事來證明自己的人生。洪水猛獸之地,隨便截一小塊人生,丟在荒洲野灘,湖裏岸上,就會長成一段令人唏噓的命運。」沈念在《湖上寬》中寫到的這一段,是他之所以寫下這些湖區故事的最好詮釋。
「我感覺湖區的人不會想着怎麼去積累財富,他們特別講究隨着水流走,衣食方面無憂就過得很愜意,就喝酒,不會去蓋房子,大手大腳把錢吃完喝完,這和過去無法建房、經常有水災有關。」沈念注意到,過去在湖區,水的流動讓水邊人的無常變為有常,而現在,隨着漁民上岸,他們的性格和處世態度也在慢慢發生變化。
「作家是時間裏的人,也是改變時間的人。作家在這個時代裏生活,也是在創造新的時代與生活的文學記憶。理解並處理好文學與個人、生活、時代的關係,就是要寫出歲月不居中的真善美,寫出值得欽佩的道德勇氣,寫出可以信任的希望和靈魂。」在被問到文學與個人、文學生活、文學與時代的關係時,沈念如是回答,在《大湖消息》中,他也是這麼做的。(瀟湘晨報記者 劉建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