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鄧窈窕

　當代的詩，確實不敢恭維。無論那些「著名」詩人，或評論家吹得天花亂墜，但真正會去讀這些詩的，估計真沒幾個人。反正，現在「著名」的詩人一堆，詩集泛濫，好像每本詩集都是「驚世駭俗」，但喧囂之後，很快門可羅雀。還好，我認識的「非著名詩人」吳再，卻給了我一點點驚喜。「驚」的是，近日，深圳出版社推出重磅詩集《一個人的詩國》，估計也有七八斤重，沉甸甸的書里薈萃了吳再近幾年寫下的2300首24行詩（每首一律24行，一律210字）；「喜」的是，這些新格律詩，依舊搖曳多姿，百讀不厭。

　從「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的憧憬，到「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的仰望；從「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的思戀，到「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的脫略；從「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家國情懷，到「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的豪情壯志……廣大讀者對詩詞的感受，當然也是見仁見智，但文字間的詩意作為一種審美、意境與趣味，於所有人而言卻是共通的。吳再的詩，至少看上去很美——文字美，意象美，「主題」也美。這是公認的。

　英國哲學家以賽亞•伯林在談到米爾斯基的《俄國文學史》時，着重指出了其中的兩個特點，一個是「十分個性化」（recklessly personal），一個是「對於自己的文學洞察力的自信」（confidence in his own literary insight）。吳再新作，自然也有上述特點。受西方文學14行詩的啟發，他獨創了吳再體的24行詩，走到哪裏都是他獨一無二的標籤。因為生活經歷的緣故，在吳再的筆下，你會接觸到大量的深圳元素：香蜜湖、香蜜公園、農園路、東門市場、車公廟、深圳灣、蓮花山、八卦嶺、深南大道、地鐵7號線……；當然，也有椰子樹、萬泉河、鹿回頭、亞龍灣、硨磲、鰹鳥……畢竟，吳再在沒有冬季的海南島上也生活了28年。

　詩就是人心的蘇醒，是離心靈最近的事物，是從平庸、浮華與困頓中，醒過來見到自己的真身。我又想起古代有兩個禪師有一天討論問題。第一個禪師說了一大套關於天地宇宙是什麼的道理。輪到第二個禪師時，他忽然看到池子裏邊有一株荷花開了，就說了一句：「時人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我讀吳再的詩，有時也是似懂非懂（並非因為生僻字與大量典故），正是「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

　藝術創作往往藏而不露，「用意十分，下語三分」。吳再擅於把握作品的表現技巧及意境。「詩言志」，詩歌中既然滲透了作者的主觀情感，賞析時就要善於「體其情」，從而「知其意」。了解吳再的人知道，吳再40歲之前是不太寫詩的。他的本職工作是辦報，從記者、編輯做到總編輯、CEO，自然深諳文字之道。讀吳再的詩，似乎又能看到滾滾紅塵的種種奇觀，這是一種「史詩」的底蘊。

　誰都知道，詩歌「破圈」難，「出圈」更難，因此，詩歌+短視頻、詩歌+公眾號、詩歌+電視、詩歌+音樂等「詩歌+」多元化內容應運而生，加上五花八門的詩歌評獎，貌似熱熱鬧鬧，但真正打動人心的作品寥寥無幾，這是當代詩壇的悲哀。吳再說，正因如此，這一代詩人更要踔厲奮發，不要讓子孫們笑話我們。

　吳再說，一個詩人一如既往地保持寫作熱情、激情，是源源不斷收穫靈感的基礎。借用紮加耶夫斯基的詩句：寫作尋求着光芒，寫作是崇高的道路，帶我們到最遠的地方。……在深圳喧囂的大街小巷，寫作意味着尋求靜謐。寫作就是要處理好身邊的「左鄰右舍」與「最遠的風景」的關係。深圳的詩人就是一群「寧靜致遠」的人。他們在一座猛然崛起的城市裏安靜地抒寫，然後等待着寫作的十月來臨。深圳市作家協會駐會副主席於愛成認為，吳再的《一個人的詩經》，是一部大部頭，有鮮明而大膽的詩藝上的追求，寫得率性自由，題材多元，思路開闊。

　這本新書是吳再在《一個人的詩經》之後的又一豐碩收穫。他寫了海南，也寫了嶺南；寫了中國，也寫了世界；寫了當代，也寫了古代……總之，吳再的24行詩的版圖已呈恢弘之象。當初，木心的個性是「不入畫廊，不進拍賣行，不接待採訪，不作講演，不發表文章，不收禮物，不題字」——熟悉他的人說，「他周身透出一種羸弱、寒冷的氣息……」這位「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縱臨逆境，也立起一句「你要我毀滅，我不」。也許，吳再也是這類的詩人——所以，我從來不問新書賣了多少。

　吳再在新書的自序里說：「其實，我天生也是一個社恐，平常獨來獨往，不愛社交。我常常覺得自己內心有一頭荒原狼，這頭狼讓我離群索居，每日在理智與欲望之間拉扯。有了24行詩之後，我的世界被打開，開始探索人生的種種可能，學會回到人群，學會了喝酒，學會了笑。」所以，與其說吳再「寫」了詩歌，不如說詩歌「救」了吳再，也許，這就是香蜜湖畔的文學良緣。另外，本書還給你藏了一個彩蛋，書中22幅精美的原創油畫，全部來自大洋彼岸，是旅美青年藝術家吳宜特的發軔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