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以「講述深圳故事的N種方式」為主題的「以深圳非虛構寫作十年為中心」學術研討會在深圳新媒體大廈舉行。作為2023深圳市優秀文藝作品宣傳推廣工程系列活動之一,本次研討會由深圳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主辦,深圳市文藝評論家協會、深圳市作家協會承辦。研討會由深圳市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深圳大學美學與文藝批評研究院院長高建平主持。
研討會邀請了來自上海、南寧、廣州和深圳本地的文學評論家、作家,圍繞深圳湧現出來的相關非虛構優秀作品,分析非虛構深圳寫作的路徑、方法、特色,並以「深圳十大佳著」獲獎作品為例,總結研究深圳10年來非虛構寫作的成就。
深圳是「非虛構寫作」的重要現場
據了解,非虛構寫作作為一種具有開放性文體試驗的新品類,在這十幾年來引起文壇和學界的極大關注和熱議,成為不可忽視的文學現象。自2006年開始,深圳市文聯、市作協開展一年一度的原創網絡文學拉力賽,推進了民間寫作、虛構和非虛構作家的成長。2009年的第三屆深圳網絡文學大賽,單設「非虛構文學」專項,從中湧現出來蕭相風《詞典:南方工業生活》、秦錦屏《水項鍊》、王順健《駐所調解員日記》、程鵬《深圳文札》、戴斌《舌尖上的鄉愁》等非虛構長篇佳作。蕭相風《詞典:南方工業生活》還獲得2010年度「人民文學獎」非虛構獎、第九屆廣東省魯迅文學藝術獎。創辦於2014年的「深圳十大佳著」評選活動,分為虛構與詩歌類、非虛構類兩種,單雙年交替進行,迄今已舉辦十屆,極大推進了深圳非虛構寫作實踐;2014年至2019年,由深圳出版集團和深圳市作家協會合作,聘請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李楊擔任主編、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孫民樂擔任副主編,深圳出版集團魏甫華、深圳市文聯鄧一光、深圳市作家協會於愛成等參與論證策劃,啟動「深圳新文學大系」編纂出版工程,「非虛構文學」卷單列一卷。2019年至2020年,深圳出版社聘請鄧一光擔任主編,於愛成等參與編選,出版《深圳散文四十年》(上下卷),對特區成立40年來的非虛構文學佳作進行較系統整理。
作為中國「非虛構寫作」的重要現場,深圳非虛構作家眾多,迭有佳作,楊黎光的報告文學榮獲三屆全國魯迅文學獎;林祖基的雜文榮獲首屆魯迅文學獎;陳秉安、胡戈 、梁兆松的《深圳的斯芬克斯之謎》、李蘭妮《曠野無人:一個抑鬱症患者的精神檔案》、南翔的《手上春秋:中國手藝人》、黃燈的《我的二本學生》等,也先後產生全國影響。尤其近10年來,深圳湧現出更多非虛構優秀作品,出現更多現象級寫作,包括南翔的手藝人系列,王國華的「街巷志」系列,王國猛的學術小品系列,南兆旭、孫重人等作家的自然寫作系列,許石林的禮俗書寫系列,廖虹雷的深圳民俗書寫,黃燈、蕭相風及45厘米小組的非虛構書寫,李蘭妮的疾病書寫,楊黎光、陳秉安、趙小燕等各種類型的紀實寫作,秦錦屏、聶雄前、戴斌等作家的故鄉書寫,張一兵、蔣榮耀、幽壹等作家的歷史書寫,姚崢華的「書人系列」,丁時照、侯軍、王樽、王紹培、胡洪俠、趙倚平、楊爭光、厚圃等作家的學術(或文化)隨筆,程鵬、虞宵、葉耳、段作文等數量龐大的深圳書寫,以及時瀟含等「90後」作家的全球化書寫,等等。
會上,深圳市文聯黨組成員、專職副主席王國猛表示,改革開放40多年來,深圳擁有最前沿、最先鋒的經濟社會生活,進行了許多有價值、有意義的經驗探索和觀念創新。「我們要為中國創作,不僅是非虛構創作,還有其他門類創作貢獻我們自己的力量,貢獻我們的探索。深圳就是窗口,就是試驗田,所以我們有N種表達方式,每一種表達方式都是寶貴的。恰恰是深圳這個地方,比較適合形成不同的表達。深圳這裏的人來自五湖四海,都很年輕,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當這些文化融合以後,最後就形成獨特的深圳文化、觀念、主張、現象,這都是大有可能的。」
王國猛強調,近年來,深圳市文聯、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市作家協會開展了一系列活動,旨在推動深圳作家群和深圳文藝批評家隊伍的發展壯大,並希望在專家學者對其深入研究和探討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升深圳文學創作實踐水平,不斷促進深圳文學文化高質量發展。
深圳非虛構寫作提供了深圳維度的中國經驗
廣西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張燕玲曾擔任過深圳原創網絡文學拉力賽幾屆評委,比較早接觸到深圳的非虛構文本。在她看來,深圳非虛構寫作是新世紀興起的非虛構寫作最早的文學成果,也較早為非虛構寫作提供文學經驗。「深圳非虛構寫作提供了深圳維度的中國經驗。而且,深圳非虛構寫作深入時代大變革中人的精神和物質生存,從具象化的日常生活圖景出發,揭示了我們這個時代中一些值得深思的重要問題,並體現出一種宏大敘事微觀化表達的敘事策略。」
張燕玲認為,深圳非虛構如此豐富的文本,或田野考察記錄,或親歷者敘述,或訪談方式,或口述歷史等,挖掘了深圳改革開放以來的社會和時代,以及民間的記憶與細節。其綿實生動的文本敘述,不失為改革開放四十多年深圳N種生活。深圳作家以各自的眼睛還原活的現實,以各自的敘述還原心靈的本真,努力把更多更生動更真實的深圳生活、中國問題用文學的方式表現出來,為非虛構寫作提供深圳維度的中國經驗,這是深圳非虛構文本的一個貢獻。
非虛構寫作通常被稱為「深度現實主義」。張燕玲指出,紀實視角觀照的新維度,更多是關注寫作對象的社會性。而非虛構寫作的豐富性、有效性直接決定了作品的非虛構性,也影響到其文學性的深層品質。「深圳作家以自己幾十年置身社會變革前沿的親歷,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真實完整地再現和踐行這種非虛構性,來呈現作品的真實性和文學性。但文學畢竟是人學,非虛構寫作也必須回到人的世界,回到有深度的現實主義。我想這也是深圳非虛構寫作未來要強化的,真實性必須與文學性相生相應。在這個意義上,深圳非虛構寫作正是以其豐富的真實性和文學性,為中國文學提供了深圳維度。」
上海大學中國創意寫作研究院管理委員會主任、中國創意寫作中心執行主任葛紅兵則以王國猛學術小品集《清風明月我》為例,分析深圳的非虛構寫作轉向。葛紅兵認為,非虛構是一種利用文學性手法、描述敘述真實社會生活的寫作方式,它是文化市場化發展、社會創意化發展、文學社會化發展的產物。深圳的非虛構寫作,如南翔的手藝人系列、王國華的城愁系列、王國猛的學術小品系列、南兆旭的自然寫作系列、許石林的禮俗書寫系列,還有廖虹雷、蕭相風、李蘭妮、楊黎光等作家的創作,成績斐然,構成了非虛構寫作的深圳現象,尤其是近十年的深圳非虛構寫作,在前期「打工文學」寫作的基礎上,有了新的轉向,跟之前的非虛構書寫,在貼近現實、關注社會的精神稟賦上一脈相承,但也有了更大的進展,呈現出鮮明的新時代特色。
其中,王國猛既是一個創意城市的研究者,又是一個具有鮮明中國古典文學傳統造詣和精神稟賦的作家。葛紅兵認為,王國猛的學術小品集《明月清風我》是他在深圳生活和工作的「經驗」書寫,也是他從中華大文學、大文化歷史中尋求立足於深圳這個城市,對生活、思想、文化進行再定位、再塑造的嘗試,其學術性、文學性交融,有思想隨筆的硬派,又理性、感性交融;有靈性散文的靈活,同時又有個人性、公共性交融的非虛構情懷,這種情懷呈現出傳統「士人」鮮明品格,但有從多維度、多層次、多角度呈現着現代城市觀察者、思考者形象。
「王國猛的學術小品,多數取材於文學典故、思想公案,但是,他不僅僅是從讀者角度對這些歷史文本進行理解和闡釋,還從作者角度進行『創意閱讀』,他的多數創作可以說是一種創意閱讀的範本。這種創意閱讀,其首要特徵是把歷史閱讀和現實生活結合,他的小品的命意,都是來自現實,是有感而發,但是,又源於文脈歷史。向歷史尋求深度,從現實尋求鮮度,他讓個人閱讀經驗和時代生活經驗結合,個人生活感受,經過歷史文化的創意閱讀轉化,變成了『深圳』這個大城市深度反思。」葛紅兵表示,《明月清風我》誕生在新世紀最近十年,誕生在深圳,是很有象徵意義的,是深圳精神的文化息壤意識、文化塑根意識、文化互鑒意識的產物,也是它的一個有意味的代表。
多鼓勵每個人都講述出自己的故事
在深圳作家南翔看來,「深圳十大佳著」評選活動有三個特點:一是參評者身份駁雜,二是主題多樣,三是精品不少。他以自己的寫作經歷為例,分享了對非虛構寫作的看法。「每個人找一個角度掘進,諸條小溪、小河匯聚在一塊,就蔚為大觀,可以呈現整個深圳非虛構的樣貌。因為深圳本身就是全國最大的移民城市,這樣一個移民城市的特點決定着它的題材一定是豐富多彩的,而且還有很多條路徑沒有人走過,希望有更多虛構和非虛構的作家走過來。」南翔說。
「深圳非虛構的寫作,是在中國大的非虛構寫作的語境中成長的。」廣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謝有順表示,中國的變化、文學的變化以及寫作者的變化,這三種力量共同影響了非虛構寫作這一類型的興起,以及大眾對它的回應。深圳的這些作者也在其中,甚至開創了很重要的深圳樣板。因為這三方面的變化,深圳都感同身受。不論是經驗的變化、文學的變化還是寫作者的駁雜,深圳都可以稱之為樣本。「當然,我們也可以說出非虛構寫作的很多不足,比如對材料的加工比較隨意,比如非虛構寫作和傳統報告文學的文體區分有時較模糊等,但它對新經驗的實錄、對現實的介入精神,以及寫作主體的崛起,都證明了非虛構寫作是近年來一個成功的寫作類型。」謝有順說。
深圳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深圳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湯奇雲表示,「深圳十大佳著」對「非虛構文學」的評選,今年正好是十年,取得如此豐碩而獨特的成果,這與深圳早期的打工文學中的非虛構寫作是有緊密聯繫的。在梳理了非虛構文學的理念源頭後,湯奇雲指出,深圳文學中的非虛構寫作,雖然呈現出多元形態,但是它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深圳作家在寫作中滲透了一種全新的市民意識,或者稱為公民意識。他們在寫作中,往往參與到對社會公共事件的議論或公共理性的建構,從而使他們的文本呈現出鮮明的現代都市文化建構的特點,而不再是單純的「干預現實生活」。譬如《茅洲河》,就有很強烈的環保意識、生態意識。《此處葬曹操》《深圳文學的十二副面孔》等非虛構作品,也有很強的學術理性。
「這就使得深圳的非虛構文學有三個很明顯的特點。」湯奇雲介紹,一是題材的當下性,主要表現為對社會邊緣群體,乃至過去人們所忽視的生態種群現狀的書寫,且特別強調作家的在場體驗與專業見解;二是不再追求所謂知識上的真理性,而是追求事實上的真實性。這是與以前的現實主義或寫實主義文學的不同之處。三是在文體形式上,有着擺脫現實主義文學的「史詩」情結的傾向。深圳作家不再去建構一段宏大的歷史,而是着力呈現自己的公民意識和人文情懷。這可能是目前深圳的非虛構寫作最突出的特點。此外,湯奇雲也強調,作家在現實生活中的在場性情感體驗及其生命訴求,永遠是非虛構文學的美學基礎。由現代都市理性所引發的物化生存,不僅應該成為文學的批判對象,由此而召喚出的人文訴求,也依舊是非虛構文學需要重點表達的主題。
在深圳市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所研究員楊立青看來,深圳的非虛構寫作可以拓展出某種很深厚的歷史場景和社會場景,應該多鼓勵每個人都講述出自己的故事,那麼深圳就有數以千萬計的不同故事。「40多年來,來到深圳及離開深圳的人數規模很難估量,至少是幾千萬、上億的。關於你跟深圳的關係、你跟深圳的故事,這裡面有很多歷史信息,從這些歷史信息中,我們才能知道每個人是怎麼生活的。所以從外部來看深圳,非虛構寫作是很好的歷史文獻。」
楊立青認為,非虛構寫作的門檻比虛構寫作低一些,且寫作技巧是可以訓練出來的。為此,他建議相關政府部門和社會力量可以在此方面予以資源上的支持,則非虛構寫作這一文化事業無疑將有更寬廣的發展前景。
非虛構寫作廣泛介入公共生活
香港商報副總編輯王軍指出,統觀歷屆「深圳十大佳著」非虛構作品,當中有一個特點是,媒體人是深圳非虛構創作的主力軍。王樽、塗俏、梁二平、樓乘震、許石林、王國華、趙川等獲獎者皆是深圳媒體人,他們將平時的採訪積累轉化為非虛構創作,主要是因為有情懷,有很強的主動性。
「媒體人一方面掌握着第一手材料;另一方面,他們接觸大量的現實,走出書齋,投入到火熱社會生活當中。文學,不僅是個人才華、個人情感的展示,還是介入現實生活的一種方式。媒體人都有一種責任感,對社會、時代、現實有一種介入和參與感。在不自覺當中,他們成為深圳非虛構創作的主力軍。」
深圳有哪些本土歷史題材可以進行非虛構寫作?深圳晚報社會新聞中心主任、歷史寫作者蔣榮耀結合自己的觀察研究分享了他的看法。他介紹,在過去十屆的「深圳十大佳著」獲獎作品中,有50本非虛構作品,其中包括一批歷史題材優秀作品。以第六屆評選為例,南翔《手上春秋:中國手藝人》、張黎明的《大轉折:深圳1949》等五部獲評作品都是屬於歷史題材,四部都是屬於純本土題材;在第八屆評選中,有三部獲獎作品是屬於歷史題材,兩部是屬於深圳本土題材。「不過我覺得還有一個巨大的空白,或者說我們在拼『深圳歷史寫作』這個大圖的時候,我們的拼圖還缺很多塊。」蔣榮耀認為,其實深圳的歷史寫作有很多非常獨特的題材,尚需打開思路去挖掘。
他特別指出,準確性是目前深圳歷史題材的非虛構寫作存在的一個比較明顯的問題。「要準確,重要的是如何獲取可以信任的文獻資料。目前我們的歷史書寫,最大的問題是是假的錯的東西太多。所以在深圳的歷史寫作里,我們要特別重視文獻工作。」蔣榮耀表示,如今令他欣慰的是,現在深圳很多人包括年輕人都喜歡閱讀深圳歷史作品,越來越多非專業作家也加入到歷史題材的寫作中。「我希望大家有機會一起來分享更多的歷史文獻,分享更多的獲取歷史文獻的路徑。」
《深圳青年》雜誌副總編輯黃東和介紹了深圳全民寫作計劃暨社區文學大賽「睦鄰文學獎」的創辦初衷和宗旨。「11年來,我們一直在動員深圳這個城市中有文字表達能力且愛好文學的人一起來書寫這個城市。」黃東和表示,大賽聚焦本土題材原創作品的閱讀和評選,發掘並激勵本土文學人才,迄今已積累了近40萬篇次的深圳題材的原創文學作品和評論。他強調,大賽定位為「社區文學」「在地文學」,就是設計一個與深圳有關的大題目,所有的文學創作必須以深圳為題,與深圳有關。「不管你寫的是什麼體裁,也不管你文章的篇幅,但是你創作的文學題材應該跟深圳有關係。在這個基礎上,一是考文學功夫(文學表現力),二是考在地研究能力(研究力),對這個城市要有所研究,才能寫出像樣的非虛構作品。可能虛構寫作更重在對文學的表現力和想像力,而非虛構寫作需要對當地及城市現實有一定的研究,並且對世界潮流的發展趨勢要有一定的判斷力。文學表現力、在地研究能力、趨勢判斷力,這三個方面加起來,才能寫出感人的、有影響的,以及值得看好的非虛構作品。」黃東和說。
《特區文學》雜誌社社長、總編輯朱鐵軍表示,深圳的非虛構寫作呈現着多元、豐盛,又非常繁複的狀態。「相比虛構的文學作品,其實非虛構作品是更有閱讀愉悅感的,它更多是一種閱讀生活。尤其是書寫深圳的這些非虛構作品,因為經驗和視野的壁壘,你會發現你和這個城市之間是有一些模糊的、未知的東西,這些非虛構作品正好為我們打開了這些經驗之門。」
朱鐵軍介紹,當前非虛構作品有非常廣泛的讀者基礎。諸如「穀雨實驗室」「真實故事計劃」等微信公眾號的非虛構作品常常有着不俗的閱讀量,引起很多讀者共鳴。這也是非虛構寫作廣泛介入公共生活及介入現實的非常好的印證,它有公共性,也有社會性。「像深圳的這種非虛構作品,是非常多的。」朱鐵軍認為深圳的非虛構創作未來大有可為,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非虛構寫作也可以創建一個世界
深圳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許石林自言比較關注世道人心,對各種風土人情深感興趣。談到自己的寫作理念和經驗時,他認為寫作「就是要把事情說清楚」。「我有時候自己總結我自己寫的東西,大約涉及到經史之學、民俗學、中國禮儀、掌故類等。」許石林坦言,他所服膺的古人的文學理論是:主之以理,張之以氣,束之以法。具體來說,主之以理,即是作者要有見識。張之以氣,作者要在行文中展示風格、性格。束之以法,作者要在閱讀中善於總結寫作方法,或打散或重組,將其創造性轉化為自身的寫作方法。他還強調:「作文要寫得細緻,所謂『狀難寫之景如在眼前,含無盡之意見於言外』,要善於用『無形的筆』,會取捨、會褒貶。」
「回顧十年來『深圳十大佳著』中非虛構類作品的評選,可能我是唯一一個將寫作與電影相勾連的書寫者。」深圳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王樽從不以「影評人」自居,他強調,自己寫作的本意不是評論電影。「從根本說來,就像作家會選擇寫自己熟悉的生活、人群,我的寫作也是寫自己熟悉的生活,只是我比較熟悉電影,電影是我寫作的題材,或者說,電影只是我的建築材料,是我寫作的素材而已。」
至於虛構與非虛構寫作,王樽則坦言,自己向來更看重虛構寫作。「主要是因為有超級虛構能力的作家非同尋常,我羨慕他們的非凡想像力。他們可以無中生有地創建一個世界,創造各種情境,甚至是創建各種性格鮮明的人物。」然而,在重讀博爾赫斯的《女海盜金寡婦》等作品後,王樽卻獲得了另一種認識和觀點。在他看來,包括博爾赫斯在內,很多看似以虛構寫作而揚名世界的作家,可能在某些方面的寫作實際上就是所謂的非虛構寫作。「所以,今天如果讓我來判斷所謂的非虛構寫作和虛構寫作,我想說,非虛構寫作也跟虛構寫作一樣,也可以去創建一個世界,至少是發現一個世界。」
作為當前國內非虛構寫作的代表作家,深圳職業技術大學教授黃燈2019年來到深圳職業技術大學後,開始了她的非虛構教學實踐。她表示,自己最初投入非虛構寫作,跟她寫作學術論文多年後的心態變化有關,她希望「找到一種能和自己生命經驗關聯度更高的表達方式」。
「有意思的是,我發現我轉型非虛構寫作後,自己由此受到了很明顯的自我教育,我的內心越來越安靜了,越來越篤定了,不會陷入對一些外在東西的追求,越來越能夠接納真實的自我,『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我只能做這些事情』,而不會對生活有刻意的想法。我一想,既然非虛構寫作可以教育我,我是老師,那我通過課堂實踐,能不能讓學生通過非虛構寫作,也獲得一種自我教育?」黃燈坦言,在深圳職業技術大學的四年,她帶着學生進行非虛構寫作,整體效果非常好。「我感覺非虛構寫作對學生特別有用。我的很多學生確實因為從事非虛構寫作,改變了他們自己,我不能說改變了他們的命運,但真的改變了他們對這個社會的看法以及對自己的認識。」黃燈表示,如果今後要做創意寫作的話,非虛構寫作和學生的成長之間是可以建立一種關係的。
作為非虛構寫作者的參與者、「深圳十大佳著」評審的見證者,深圳市福田區文聯副主席、深圳市作家協會幹部秦錦屏認為,深圳非虛構寫作的向度可以歸納為:向前、向後、向上、向下,這也是深圳非虛構寫作的特色。具體來講,所謂向前,體現在先鋒性上,比如關注到行業類寫作;向後,體現在經典性上,譬如在國潮文化的背景下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向經典致敬; 向上,是在時代症候之下的精神探索,對人生存在境遇的一種個人表達;向下,體現在一些作品對詩酒花茶,對日常生活中的美與贊,對美與感恩的一種表達。
在秦錦屏看來,深圳的非虛構寫作既豐盈,又厚重,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題材的廣度,譬如本土的書寫、故鄉的書寫或者是僑寓文學的書寫這三種方式在深圳都各有特色、各有體現。二是心靈非常豐沛,充分體現了作家對社會廣闊性,以及對人情世態、世道人心的把握。三是樣貌的駁雜,體現在作家對深圳乃至自己眼下的河流、山川、非遺、人情等真實豐富的表達。
期待深圳出現史詩級非虛構作品
「每一個作家最開始寫作的時候,幾乎都是從虛構作品開始的,非虛構能夠超越虛構的話,就說明了非虛構本身具有的魅力,這點在深圳作家身上體現得非常突出。」在深圳市光明區作家協會主席遠人眼中,深圳是一個能夠把非虛構文學做到極致的城市。「為什麼深圳可以做到這樣?我覺得有一個讓我感受很深的地方,深圳是一個經濟特區,但因為有了非虛構,深圳成為了『文學特區』。」遠人表示,「文學特區」最終將在深圳一代又一代作家的共同努力下形成。「我們這幾代的深圳作家,一定要把深圳真實的東西反映來,這就是深圳非虛構文學之所以存在的最大價值。」
在創作方面,深圳市龍崗區作家協會主席虞宵主打非虛構寫作和散文寫作等體裁。她認為非虛構寫作離不開「在場」,離不開「田野調查」。由於長期深耕深圳的街道(鄉鎮)基層群眾文化工作,虞宵直言對深圳基層的人文生態、社會民生等領域,包括就職過的所屬街道辦的每個村、每個工業區、每條街都「瞭如指掌」。「平時我做得最多的就是『行走』,現在的熱門詞即『田野調查』,因而積累了大量未經修剪的、粗糲的寫作素材。」
虞宵表示,深圳非虛構寫作主要包括工業記錄、街巷記錄、民俗記錄、生態記錄、嶺南記錄、大灣區記錄等。但是,目前深圳的非虛構寫作基本上處於一種自由的、個體的、獨立的、「野蠻生長」的一種態勢,她期待未來深圳的非虛構寫作能夠形成更有力的態勢,出現史詩級作品。
深圳市寶安區作家協會副主席王國華介紹了自己創作「街巷志」系列的緣由和過程。「其實我剛開始寫的時候並沒有將其概括為『街巷志』,我先是寫自己身邊熟悉的事物,比如我寫了我家附近的西鄉河、鐵崗村、寶安客運中心,還寫了我看到以及我感受到的深圳和其他地方的不同。」王國華表示,所謂街巷,並非是一街一路一社區,而是包羅萬象的生活。「我所走過的每一步,海岸邊,樹林中,草地上,見到的一花一木,一貓一犬,凡是有人、有溫度的地方都是街巷,都是人間煙火,而且還不止於濃濃的人間煙火氣,更有煙火之上的『神氣』。有了這個『神氣』,煙火氣才能氣定神閒、裊裊不斷。」
如今,「街巷志」系列已經推出了第五本《街巷志:擁擠的影子》,第六本也已經列入出版計劃。「剛開始寫這個系列的時候是出於熱愛,我把這個城市當成了自己的故鄉。自己的寫作則稱為『城愁』,這是呼應所謂『鄉愁』的。因為在當下的語境裏,『鄉愁』差不多已經被窄化為對田園牧歌的想像。」 王國華認為,事實上,隨着城市化的趨勢撲面而來,人們越來越向一些地方聚集,由此產生的所謂「城愁」的內涵和外延更深更廣。「城愁」總體上可以理解為城市生活背景下的一種情緒。他希望用自己的文字,為深圳「塑造一種緩慢的憂傷情緒,賦予這個城市一些傳說。這種賦予,不是對當下的否定,相反,它是首先認可這個城市的世俗成功之後,有意識進行的文化塑造」。
王國華還強調,自己的文字是典型的非虛構。他並不認同所謂的「散文可以虛構」這樣的觀點。「我的作品中的想像,是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想像來,而不是虛虛實實,遊刃有餘地穿梭於小說和散文中間。」 同時,他也非常重視文筆,在「街巷志」系列的寫作中強調文字的力量和文字之美,「時時注意語言的顛簸,而且也不能是刻意的顛簸,要恰當,潤物細無聲」。
「深圳這樣一個迅速發展的城市,過去40多年是怎麼發展起來的?這裡面有太多的故事,很多層面都提供了極其豐富的題材。」研討會最後,高建平對會議成果作了總結。他表示,深圳是「非虛構文學發展的天堂」。深圳非虛構文學擁有題材的豐富性,目前仍有很多有價值的東西可以寫,它們為改革開放的實踐提供了深圳經驗。